九幽弑神剑 第35章 暖阳草的温暖

自那日樵夫带来山外模糊却令人心悸的消息后，萧无涯变得更加沉默。他依旧每日刻苦吐纳、练剑、识字，却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眼神里少了些许光亮，多了几分沉郁。青牛村、小石头，成了深埋心底不敢触碰却时时作痛的暗礁。

清虚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只是在一个天色灰蒙、寒风稍歇的清晨，再次背起那个旧竹篓，独自出了门，方向依旧是北山。

这一次，萧无涯没有提出要跟随。他只是默默站在观门口，望着道人灰色身影消失在雾气缭绕的山径尽头，小手不自觉地按在心口。那里，因为连日来的心绪不宁，封印下的沉闷感似乎又加重了几分。

北山路远且险，直至日头西斜，清冷暮色开始浸染山林，清虚才踏着残照归来。

他的道袍下摆被山露打湿，沾了些许泥痕，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比平日清亮几分。竹篓里，并未装满，只小心地垫着些软草，上面整齐地躺着十几株形态独特的药草。

那草叶与他平日采摘的清心草截然不同。叶片肥厚，呈暖金色，即使在这昏暗的暮色里，也仿佛自行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植株中心开着极小极小的鹅黄色绒花，一股清雅安宁的暖香随着他的靠近淡淡飘散开来，瞬间驱散了周遭一部分阴寒之气。

正是暖阳草。

清虚小心地将这些珍贵的草药取出，并未立刻收入药房，而是取了几株，径直走到那小泥炉旁，添水，生火，亲自看顾起来。

萧无涯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看着跳动的火舌舔舐着陶罐底部，看着那些暖金色的草叶在逐渐升温的水中慢慢舒展，将澄澈的泉水染成一种悦目的、流淌的金琥珀色。那股安宁的暖香也随之愈发浓郁，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吸入肺腑，竟让他连日来紧绷的心神不由自主地松弛了几分，心口那沉滞的压力似乎也稍稍缓解。

药煎好了，清虚将金琥珀色的药汤倒入一个粗陶碗里，递到萧无涯面前。

“喝了它。”

药汤不像往日那般漆黑苦涩，温度也恰到好处。萧无涯接过碗，低头看着碗中荡漾的金色液面，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小口啜饮起来。

味道出乎意料。入口微甘，带着一种独特的、类似阳光晒过干草般的醇厚香气，咽下后，喉间回味清甜，完全没有平日汤药的难以入口。更奇特的是，药汤入腹不久，一股温和却不容忽视的暖流便自丹田处缓缓升腾而起，迅速流向四肢百骸！

那并非修炼《养气诀》时那股微弱的凉意，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抚慰般的温暖，如同冬日里泡入温水中，每一个冻僵的毛孔都舒展开来。连日来因心绪不宁和寒气侵体导致的手脚冰凉瞬间被驱散，连心口那沉甸甸的、冰冷的封印，似乎也被这股暖流温柔地包裹、安抚，变得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和倦意随之袭来，让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罕见的红润。

他捧着空碗，有些怔忪地感受着体内这奇妙的变化。原来这就是暖阳草，这就是道长不惜冒险去北山阴谷采摘的东西。

就在这时，他看见清虚将陶罐中剩余的少许药汤倒入了另一个碗中，然后，极其自然地端了起来。

在萧无涯惊讶的目光注视下，道人神色平静地将那碗暖阳草汤送到了自己唇边，缓缓饮尽。

喝完后，他并未立刻放下碗，而是闭目凝神了片刻。随即，他那只一直笼在袖中、枯黑如死木的右臂，被他缓缓抬至身前。

紧接着，让萧无涯几乎屏住呼吸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枯黑干瘪的皮肤表面，那些平日里如同蛛网般盘踞、深入肌理的诡异黑紫色纹路，在暖阳草汤的药力作用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轻微地、但确实无疑地——淡化了一丝！

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变化，并未改变那手臂枯槁的本质，但那抹萦绕不散的死黑之气，的确被驱散了些许，仿佛被温暖的阳光稍稍照亮了最深沉的黑暗。

清虚放下手臂，将衣袖重新拢好，遮住了那惊人的变化，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喝了一碗寻常的水。

但萧无涯却彻底明白了。

原来这暖阳草，并非仅仅是为了安抚他受惊的心神和抵御寒气。

它那能带来无尽温暖的药力，同样能缓解道长那可怕的旧伤，压制那连冰肌膏都难以完全镇痛的、蚀骨噬心的寒毒与煞气！

道长每一次独自深入险地，采回的，是两份温暖。

一份给了他这个无依无靠的孩童。

另一份，则给了他自己那具同样千疮百孔、日夜承受痛苦的身躯。

一股酸涩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萧无涯的鼻腔，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

他想起寒夜里那件厚实的棉袍，想起那碗用发黑清心草熬制的苦药，想起那被修改得圆融平和的口诀，想起桃木剑认主时的“征兆”……

原来所有的守护，背后都藏着沉默的付出与代价。

他紧紧握着手中已经空了的、还残留着余温的陶碗，那温暖透过粗陶，熨帖着他的掌心，一路暖到了心里最深处。

窗外，寒风依旧呼啸。

但这一晚，道观之内，金色的暖意流淌。

一个孩子因为身体的温暖而沉沉睡去。

一个道人，枯臂上的痛楚稍减，于寂静中，守望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双向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