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弑神剑 第291章 幻月峰迷局

蜀山大比的战鼓，一声响过一声，如同敲在每位参赛弟子的心尖上。演武场上的气氛，随着轮次的深入，已从最初的喧嚣热烈，逐渐沉淀为一种粘稠而压抑的紧张。空气里弥漫着灵力碰撞后残留的焦灼气息，混合着汗水的咸湿与若有若无的血腥，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连续三场胜利，尤其是刚刚那一场，萧无涯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正面撼动并击败了以绝对防御着称的金石峰石刚，这匹“黑马”的蹄声已然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耳畔。曾经那些怀疑、轻视的目光，如今大多被惊叹、敬畏乃至一丝恐惧所取代。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锐利、更加深沉的审视与忌惮。高台之上，各峰长老们的眼神也愈发复杂，每一次萧无涯登场，都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身上，试图解析他力量深处隐藏的秘密。

第四轮抽签仪式，就在这种山雨欲来的氛围中开始了。执事长老的声音通过法阵传开，每一个名字的报出，都牵动着台下数千颗心脏。

当“戊字擂台，第一场！紫阳峰萧无涯，对，幻月峰江芷柔！”这句话清晰地回荡在演武场上空时，偌大的场地竟出现了刹那的死寂，仿佛声音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断。紧接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的声浪轰然爆发！

“幻月峰！我的天，是江芷柔苏师姐！”

“萧无涯这签运……真是……前脚刚拆了‘铁乌龟’，后脚就撞上‘镜中花’？”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幻月峰那群人，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

“江师姐的‘镜花水月’幻阵，听说连执法堂那位以意志坚定着称的严师兄都着了道，在里面困了半个时辰才被救出来！”

“剑法再利，身法再快，有什么用？幻术攻击的是神魂，是心念！你连敌人在哪，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都分不清，怎么打？”

“唉，看来萧师兄的奇迹之路，就要到此为止了……”

“可惜啊，还以为他能走得更远呢……”

议论声中，充满了对幻月峰的深深忌惮以及对萧无涯此番遭遇的惋惜。幻月峰，蜀山剑派中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其弟子不追求刚猛无俦的剑气，不修炼金刚不坏的体魄，而是将毕生精力倾注于幻术、阵法以及玄之又玄的神魂之道。与他们对敌，往往并非力不如人，而是在不知不觉中便已心神失守，败得糊里糊涂，甚至留下难以磨灭的心魔阴影，是内门弟子最不愿碰到的对手类型。而江芷柔，更是这一代幻月峰弟子中的佼佼者，其实力深不可测，尤其是一手“镜花水月”幻阵，早已名声在外。

高台之上，一直宛如月宫仙子般清冷、闭目养神的幻月峰峰主，此刻微微睁开了眼眸，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感兴趣的神色。而紫阳真人的眉头则再次紧紧锁起，指尖无意识地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显然，对于萧无涯抽中如此棘手的对手，他也感到了极大的压力。一旁的玉衡真人轻轻摇头，暗自叹息，似乎已预见了结局。

萧无涯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混杂的紧张因子仿佛也随之涌入肺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同情、好奇、幸灾乐祸……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他调整着体内因连续激战而略显躁动的灵力，尤其是那黑金色能量，在感受到主人心绪波动时，隐隐有些不安分。他强行将其安抚，迈步走上了戊字擂台。

擂台对面，一位身着淡紫色流云纱裙的女子静静而立。她身姿婀娜，宛若月下柳絮，面容却仿佛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薄雾之后，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窥见其下优美的轮廓。她并未佩戴任何兵刃，双手自然垂落，一双眼眸却如秋水潋滟，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审视，静静地落在萧无涯身上。那目光似乎有种奇异的魔力，温和，却带着一种直透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警惕，甚至想要沉溺于那片秋水之中，探寻其深处的秘密。

“幻月峰，江芷柔，请萧师兄指教。”她的声音响起，轻柔婉转，如同春夜里最动人的箫声，又似情人间的呢喃低语，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撩拨着人的心弦。

“紫阳峰，萧无涯，请苏师姐赐教。”萧无涯抱拳回礼，声音沉稳，但就在与对方目光接触的刹那，他识海深处的《剑心通明》心法已然如同受到威胁的刺猬，瞬间全力运转开来！整个识海仿佛化作一面光滑冰冷的镜面，极力映照、分析着外界的一切信息流，尤其是任何可能侵入的精神波动。他的心神，在这一刻绷紧到了极致！

“比试开始！”

裁判长老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带着一种不真切的空洞感。

几乎是在那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萧无涯眼前的整个世界，开始了疯狂的扭曲与崩塌！

脚下的青石板擂台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起剧烈的波纹，随即寸寸碎裂！周围的喧嚣人声、各色灵光、甚至高耸的观战台，都如同被一只大手揉碎的画卷，色彩混杂，线条崩坏，最终化为一片混沌的虚无！

下一刻，刺鼻的焦糊味和浓重的血腥气猛地灌入他的鼻腔！耳边响起了房屋倒塌的轰鸣、凄厉至极的惨嚎、以及魔修那标志性的、充满残忍意味的狞笑！

青牛村！那个他永生永世无法摆脱的梦魇！

他猛地回头，看到了！看到了年轻力壮的父亲，浑身浴血，手持一柄缺口的长刀，正与几个模糊扭曲的黑影拼死搏杀，口中发出野兽般的怒吼！看到了温柔的母亲，发髻散乱，脸上沾满血污，正声嘶力竭地朝他这边喊着什么，那双总是充满慈爱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担忧、绝望和……让他快跑的哀求！

“爹！娘！”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是撕裂般的剧痛！那股压抑了无数个日夜的滔天怒火与刻骨悲痛，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瞬间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要向着那绝望的场景扑过去！

但就在脚步即将迈出的电光火石之间，《剑心通明》所赋予的那一丝极致冷静，如同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冰瀑，狠狠冲击在他几乎燃烧起来的神魂上！让他硬生生刹住了身形！

“假的！这都是幻象！是幻术！” 他咬紧牙关，舌尖已被咬破，腥甜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试图用疼痛来唤醒更多的清醒，稳固那摇摇欲坠的心神。

然而，那幻境仿佛拥有生命，能敏锐地捕捉到他内心的每一次波动。眼前的惨剧景象如同烟雾般骤然散去，光线一暗，他发现自己正跪在一条阴暗潮湿的小巷里。怀中，是一个**气息奄奄、胸襟被大片暗红血迹浸透的老道。老道枯槁的手如同铁钳般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浑浊的眼球努力聚焦，里面充满了不甘、嘱托，以及对他这个徒弟最深沉的担忧。

“无涯……快走……别管我……护住……玉佩……一定要……” 清虚师父那熟悉而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来回切割！那份未能保护好师父的愧疚与悲痛，如同深渊巨口，要将他彻底吞噬！

“师父！” 萧无涯的眼眶瞬间通红，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这幻境，太恶毒了！它精准地挖掘着他内心最深的伤疤，最痛的记忆！

但这还没完！幻境再次毫无征兆地切换！

一个穿着浅绿色弟子服、笑容明媚如春日阳光的少女，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他面前，将一个绣着歪歪扭扭竹叶的香囊塞进旁边憨笑着的林风手里，然后转过身，对他调皮地眨了眨大眼睛，嘴角扬起灿烂的弧度：“萧师兄，以后林师兄就拜托你多照顾啦！他要是犯傻，你就替我揍他！”

这温馨的画面仅仅持续了一瞬，便如同琉璃般破碎！一支淬毒的箭矢，带着凄厉的尖啸，毫无预兆地穿透了铃星单薄的胸膛！** 鲜血瞬间染红了她心爱的弟子服，她脸上还残留着惊愕与一丝未散的笑意，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正好倒进冲过来的萧无涯怀中。气息微弱，眼神涣散，她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地说：“……云海……我去不了……帮我看……”

“铃星——！！！” 萧无涯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一直勉强压制的煞气再也无法控制，如同决堤的洪流，在他经脉中疯狂冲撞，黑金色的气焰在他体表若隐若现，几乎要破体而出！理智的弦，绷紧到了极限，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随时可能彻底崩断！

这些被他深埋心底、用层层枷锁封印的痛苦与悔恨，此刻被这诡异而强大的幻术无情地挖掘出来，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并且无限放大！它们如同无数只怨毒的手，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魂，要将他拖入无尽的沉沦与疯狂！

在外人看来，戊字擂台上的景象却是一片平静。萧无涯如同泥塑木雕般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细密的冷汗不断从额头、鬓角渗出，汇聚成珠，滚落下来。他的额头和脖颈处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牙关紧咬，仿佛正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极其可怕的酷刑。而他对面的苏芷柔，依旧保持着那副静谧的姿态，只是双手在身前结成了一个奇异而优美的手印，周身散发着柔和却无孔不入的精神波动，如同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构筑并维持着那个致命的幻境。

“陷进去了……彻底陷进去了……”

“看萧师兄的样子，好痛苦啊……这幻术太可怕了！”

“果然还是抵挡不住啊……神魂层面的较量，差一线就是天壤之别。”

“唉，连胜纪录到此为止了，能逼得江师姐全力施展‘镜花水月’，他也虽败犹荣了。”

台下的议论声充满了惋惜和对幻月峰幻术的敬畏。林风在台下看得心急如焚，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他恨不得冲上台去，却又明白那只会害了无涯。

高台上，幻月峰峰主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显然对弟子的表现颇为满意。紫阳真人面色沉凝如水，周身气息都冰冷了几分。玉衡真人再次叹了口气，似乎已经准备接受这个结果。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萧无涯的心神即将被幻境彻底吞噬、败局已定之时——

在那无边痛苦幻象的疯狂冲击下，萧无涯识海中那面由《剑心通明》凝聚出的“心镜”，虽然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粉碎，但其最核心处，却始终坚守着一丝清明！在那镜面的倒影深处，依旧顽强地映照着一幅极其模糊、却真实不虚的景象：那座冰冷的青石擂台，以及擂台对面，那个正在结印的、模糊的紫衣身影！

“守护……”

一个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蕴含着钢铁般意志的念头，在他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心神最深处，顽强地亮起。

“清虚师父，用生命守护了我……娘亲，用绝望的呼喊守护了我……铃星，用她最后的笑容……守护了我和林风……”

“我不能再倒下！我不能再失去！我要变得更强！我要守护……守护还在我身边的林风！守护给予我希望的师尊！守护紫阳峰！守护那些需要我力量的人！”

“这些幻象，再真实，也是假的！它们困不住一颗想要守护的心！”

“破——！”

他猛地发出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不再是被动地承受幻象的折磨，而是将残存的所有精神力、所有不屈的意志、所有“守护”的信念，疯狂地压缩、凝聚！化作一柄无形无质、却锋利无匹的“心剑”！循着那“心镜”中唯一真实的倒影指引，朝着幻境中那处能量流转最诡异、最不协调的核心节点——很可能是所有痛苦幻象交织转化的枢纽——狠狠地斩了下去！

现实擂台上，一直静立结印、看似稳操胜券的江芷柔，脸色骤然一变！她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那原本如同沸水般混乱、濒临崩溃的精神力量，在某一瞬间，突然变得极其凝聚、极其纯粹，并且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意志，精准无比地刺向了她“镜花水月”幻阵最脆弱、最隐蔽的一个能量节点！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在黑暗中胡乱冲撞的困兽，突然睁开了能看穿一切虚妄的眼睛，找到了唯一的生路！

“怎么可能？！” 她心中骇然，急忙催动更多心神之力，想要稳固幻阵，转移节点！

但，已经晚了！

“给我破！”

萧无涯在现实与幻境的交界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并指如剑，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混合着那坚韧无比的意志力量，循着精神感应的方向，朝着前方虚空，狠狠一刺！

嗤啦——！

一声仿佛锦缎被强行撕裂的、只有高阶修士才能隐约听到的异响传来！

笼罩整个戊字擂台的诡异力场瞬间剧烈波动，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那些构筑幻境的精妙能量结构，在这凝聚了一点破面的全力一击下，轰然溃散！

所有痛苦逼真的幻象，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又如同被打碎的镜面，哗啦啦地消散无踪！

光明重现！喧嚣再临！

萧无涯猛地睁开了双眼！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痛苦与暴戾，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清明与如同磐石般坚定的意志！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如同被撕裂般剧痛的识海，精神力几乎消耗殆尽，浑身虚脱，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但他用顽强的意志力强行支撑住了身体，目光如两把出鞘的利剑，冰冷地射向对面！

江芷柔“噗”地一声，喷出一小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晃了晃，勉强站住。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茫然！她的“镜花水月”幻阵，竟然……竟然被一个修为明显低于自己、而且心神明显已受重创的剑修，以这种最直接、最蛮横的方式，强行破开了？！这完全颠覆了她对幻术的认知！

“你……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她失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萧无涯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冰冷而疲惫的眼睛看着她，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过了好几息，他才用沙哑得如同破锣般的声音，缓缓开口：

“幻术……的确精妙绝伦……直指人心弱点……”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幻境中残留的绝望气息彻底排出。

“可惜……再完美的幻境，也困不住一个……心有执念，意欲守护之人。”

苏江芷柔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背后，燃烧着的永不熄灭的火焰。她忽然明白了，自己输掉的，并非仅仅是幻术被破，而是在意志的较量上，彻底败给了对方。那种源于守护的执念，其力量，远超她的想象。

她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苦笑，散去了维持的手印，用衣袖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对着裁判长老的方向，微微躬身：

“长老，弟子认输。”

她心服口服。能如此迅猛地从她最得意的幻阵中挣脱，并予以反击，萧无涯，是第一个。

裁判长老足足愣了三息，才从这惊天逆转中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高声宣布：

“此战，萧无涯胜！”

台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赢了？

连幻月峰江芷柔的幻术，都赢了？！

而且还是以这种近乎蛮干、却又震撼人心的方式？！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如同山崩海啸般的哗然与惊呼！

萧无涯没有再去看台下那些震惊、崇拜、或是更加忌惮的目光。他强忍着识海如同被千万根钢针持续穿刺的剧痛，以及身体极度的虚弱感，转过身，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地向着擂台下方走去。他的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是在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背负着千钧重担，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林风早已冲到了擂台边，慌忙上前一把扶住他几乎要软倒的身体。入手处一片冰凉，还能感受到那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林风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无涯！无涯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林风的声音带着哭腔。

“没……没事……” 萧无涯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只是……心神消耗……太大了……休息……休息一下就好……”

这一战，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力对轰，没有眼花缭乱的剑招互搏，但其凶险程度，却远超之前任何一场。它直击灵魂深处，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之力。但他终究还是赢了，凭借《剑心通明》那一丝勘破虚妄的本能，以及一股源于“守护”的、不屈不挠的钢铁意志，硬生生劈开了这迷幻之局。

然而，连续的高强度恶战，尤其是神魂层面遭受的冲击与反噬，积累的消耗与暗伤，已经开始如同潮水般反扑。萧无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心神，都已接近某个极限。暗流之下的压力，随着他一步步前进，正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