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口救下知青的风波尚未完全平息,山海屯又因为张西龙猎队带回的几个人,泛起了新的涟漪。那几个被救的知青里,除了腿受伤的小陈被紧急送往公社卫生院,其余几人在屯里稍作休整后,也被林场来接人的干部带走了。唯独一人,却以“受了惊吓,需要再静养两日”为由,留了下来。
此人名叫“赵卫民”,据说是那个带队知青赵卫国的“堂弟”,也是一起来林场锻炼的。只是这个“赵卫民”身形比其他知青要瘦小些,帽子总是压得很低,说话声音也有些细声细气,平时不太与人交流,总是独自待在张家安排的厢房里。
张西龙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城里孩子娇气,吓坏了。他忙着处理那四头差点因为救人而丢在山里的野猪,带着栓柱、铁柱等人又进山一趟,费了老大力气才将猎物拾回来。接着又是剥皮、分肉、腌制,忙得脚不沾地。
直到这天傍晚,张西龙提着一条新腌的野猪后腿,准备给暂时住在厢房的“赵卫民”送过去,补补身子。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略显慌乱的“请进”。
张西龙推门进去,只见“赵卫民”正背对着门,对着墙上挂着的一面小镜子整理衣领。听到脚步声,他(她)猛地回头,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就在这一瞬间,张西龙愣住了。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斜射进来,正好照在“赵卫民”的脸上。没有了帽子的遮挡,露出一张虽然沾染了些许尘土,却依旧难掩秀丽的脸庞。眉毛细长,眼睛大而明亮,鼻梁挺翘,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着。这分明是一张女子的脸!而且,看那细腻的皮肤和眉眼间的气质,绝非普通人家出身。
“你……”张西龙一时语塞,提着猪腿的手僵在半空。
那“赵卫民”见身份暴露,脸上瞬间血色尽失,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即又强自镇定下来,咬了咬嘴唇,用一种与之前刻意伪装的低沉完全不同的、清亮而带着一丝异域腔调的声音说道:“张……张大哥,对不起,我骗了你们。”
张西龙放下猪腿,眉头微蹙,但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混在知青里?”
女子见张西龙没有立刻喊人,稍微松了口气,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叫其其格,来自呼伦贝尔草原。我不是知青,是……是跟着我阿布(父亲)来这边考察生意,偷偷混进林场体验生活的。”
“其其格?蒙古名字?”张西龙有些诧异,仔细打量着她。确实,她的面容带着些许蒙古族姑娘的特征,眼神清澈而带着一股野性难驯的劲儿。“你阿布是?”
“我阿布是乌力罕,我们家族主要做皮毛和牲畜生意。”其其格提到父亲,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但随即又黯淡下来,“我厌倦了整天待在城里,听说东北林海雪原很壮丽,就求着阿布带我来了。可是他们谈生意,根本不让我乱跑,我就……就偷偷拿了堂哥的衣服,混进了林场知青的队伍,想自己进山看看……没想到……”
说到这里,其其格脸上露出了后怕的神情,显然是想起了被狼群围攻的恐怖经历。“张大哥,谢谢你救了我。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们的,我只是……只是不想被立刻送回去。”
张西龙听着这离奇曲折的经历,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又带着点天真倔强的蒙古族姑娘,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这简直就是胡闹!一个姑娘家,女扮男装混进陌生男人堆里,还敢往深山里跑,简直是不要命了!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张西龙语气严厉起来,“要不是我们碰巧遇到,你们那几个人的小命都得交代在山里!你阿布要是知道了,得多着急?”
其其格被张西龙训得低下了头,手指绞着衣角,小声辩解道:“我……我从小在草原上骑马射箭,也会打枪,我以为……我以为山里跟草原差不多……”
“胡闹!”张西龙打断她,“山林跟草原能一样吗?这里的野兽、地形、气候,哪一样是你能应付的?光有胆子不行,还得有脑子!”
其其格被训得不敢再吭声,但偶尔抬眼偷看张西龙时,那双大眼睛里除了羞愧,却还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和崇拜?
张西龙训斥了一通,见她知道错了,气也消了些。他看了看窗外天色,说道:“你先好好休息,别再乱跑了。你身份的事,我会暂时替你保密。但你必须尽快联系你家里人,让他们来接你。不然,我只能通知公社和林场了。”
其其格一听要通知家里,顿时急了,抬起头,央求道:“张大哥,别!千万别通知我阿布!他知道了肯定会立刻把我抓回去关起来的!求求你了,让我再多待两天,就两天!我保证不乱跑!”
看着她那可怜兮兮又带着期盼的眼神,张西龙有些心软,但原则不能丢。“最多两天!两天后,你必须离开,或者我通知你家人。”
其其格连忙点头如捣蒜:“谢谢张大哥!两天!就两天!”
从厢房出来,张西龙揉了揉眉心,感觉比打了一头野猪还累。这叫什么事儿?救个人还救出个蒙古族大小姐来。他回到正屋,把这事跟王梅红和林爱凤简单说了一下(隐去了其其格的家庭背景,只说是偷偷跑出来玩的蒙古族姑娘),嘱咐她们暂时保密,多照看着点。
王梅红和林爱凤听了,也是惊讶不已。王梅红念佛道:“哎哟,这姑娘胆子也太大了!真是菩萨保佑,让你们碰上了!” 林爱凤则有些担忧地看着丈夫:“西龙,这……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张西龙摇摇头:“应该不会,等她家人来接走就没事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张西龙的预料。
接下来的两天,其其格果然安分了许多,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厢房里,偶尔会在院子里走走。但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却总是追随着张西龙的身影。
她看到张西龙熟练地给野猪剥皮剔骨,动作干净利落,力与美完美结合;
她看到张西龙在院子里练习射箭(为了保持手感),箭无虚发,眼神锐利如鹰;
她听到屯里人议论张西龙如何勇斗野猪、智擒马鹿、狼口救人,每一个故事都让她心驰神往。
这个如同山林霸主般强大、沉稳、又带着一丝神秘色彩的男人,与其其格在草原和城里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他身上那种原始的力量感、精准的行动力和对家人的温柔呵护,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魅力,深深吸引了这个情窦初开、向往自由和力量的草原姑娘。
她开始找各种机会接近张西龙,问他关于狩猎的问题,好奇地打量他的猎枪和工具,甚至鼓起勇气提出想跟他学射箭。
张西龙起初只当是小姑娘好奇,耐心解答几句,但对其其格学射箭的请求,他果断拒绝了。“这不是闹着玩的,弓箭危险,你没基础容易伤到自己。”
其其格有些失望,但并不气馁。她看着张西龙的眼神,越来越亮,那里面闪烁的光芒,让敏锐的林爱凤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第三天一早,张西龙正准备去公社想办法联系其其格的家人,屯子口却传来了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在这个自行车都少见的年代,汽车进屯可是件稀罕事!
很快,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在几个孩子的簇拥下,径直开到了张家门口。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蒙古袍、面色焦急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干部模样的人陪同。
其其格听到动静,从厢房里跑出来,看到那中年男子,顿时像受了惊吓的兔子,躲到了张西龙身后,小声叫道:“阿布……”
张西龙瞬间明白了,这就是其其格的父亲,那个叫做乌力罕的蒙古商人。看这架势,还有公社干部陪同,显然身份不一般。
乌力罕看到女儿安然无恙,先是松了口气,随即脸色沉了下来,用带着浓重蒙古口音的汉语呵斥道:“其其格!你这个疯丫头!真是胆大包天!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其其格躲在张西龙身后,扯着他的衣角,不敢看她阿布。
乌力罕这才将目光转向张西龙,打量了这个看起来沉稳精悍的年轻人几眼,语气缓和了些许:“你就是张西龙同志?谢谢你救了我的女儿!这个不懂事的丫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陪同的公社干部连忙介绍:“乌力罕经理,这位就是张西龙,这次多亏了他带领猎队及时出手!”
张西龙不卑不亢地点点头:“乌力罕大叔,您客气了,碰上了就不能不管。其其格没事就好。”
乌力罕又感谢了几句,便要带着其其格离开。其其格却挣扎着不肯走,回头看着张西龙,眼神复杂,有感激,有不舍,还有一丝倔强。
“阿布!是张大哥他们救了我!我还不想走!”
“胡闹!赶紧跟我回去!”乌力罕不由分说,强行拉着其其格上了吉普车。
吉普车扬起一片雪尘,驶离了山海屯。其其格从车窗里探出头,一直望着站在院门口的张西龙,直到车子消失在视野尽头。
张西龙看着远去的吉普车,摇了摇头,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把这“麻烦”送走了。他却不知道,这次意外的相遇,和他在狼群中如同天神下凡般救下其其格的身影,已经如同种子般,深深扎根在了这个蒙古族千金小姐的心里。一段跨越地域和身份的情缘,或许,才刚刚埋下伏笔。而这一切,对于只想守着家人过安稳日子的张西龙来说,还浑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