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发深沉。
“赵家甸”村,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困兽,除了几声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的犬吠,再无半点生机。
三道黑色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贴着村子外围那低矮的土墙,悄无声息地,绕过了村东头那唯一还亮着一盏昏黄马灯的伪满警察派出所,如同三滴墨汁,悄然融入了村西头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之中。
“就是前面,第三家。”
走在最前面的孙大海,回过头,压低了那如同老树皮般沙哑的嗓门,指着不远处一栋,比周围的邻居,还要更加低矮、破败的土坯房,对身后的杨汝成和赵小山说道。
那栋房子,几乎已经与黑暗融为了一体。只有在那扇用破旧的木板和棉絮,堵得严严实实的窗户缝隙里,透出了一丝,比萤火虫还要微弱的、摇曳的豆大灯光。
杨汝成没有说话,他只是,做了一个“警戒”的手势。
赵小山立刻会意,他端起那杆同样冰冷的“拐子”步枪,闪身,躲进了旁边一个早已废弃的、用来堆放柴草的窝棚的阴影里。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精明和警惕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村东头,那片唯一的“危险源”。
杨汝成,则跟着孙大海,猫着腰,如同两只夜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那栋土坯房的院墙外。
院墙,是用几根歪歪扭扭的木头桩子和干枯的玉米秸秆,简单地围起来的,形同虚设。
孙大海,没有走门。
他,熟门熟路地,领着杨汝成,绕到了院子的后面,在一处墙角下,对着那扇用高粱杆糊起来的、破旧的后窗,用手指,富有节奏地,轻轻叩击了三下。
“笃,笃笃。”
屋子里,那微弱的灯光,瞬间,就熄灭了。
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的、充满了惊慌的骚乱声,和一个女人,同样压抑的、充满了恐惧的低语。
“谁……谁啊?”
“是我。”孙大海压低了声音,对着窗户的缝隙,说出了一个,他们白天约定好的暗号,“找你家当家的,买炭。”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
然后,一个同样压得极低的、带着一丝颤抖和不确定的男人声音,响了起来。
“炭……都……都卖完了。”
“卖完了,也得卖。”孙大海继续说道,“我,是给你家闺女,送救命药来的。”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就打开了屋子里那扇,紧闭的心门。
“吱呀——”
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门轴转动声,在死寂的夜风中,响起。
那扇破旧的、用木板拼成的房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个瘦小的、佝偻的、看不清面容的身影,从门缝里,探出了半个脑袋,用一种,充满了恐惧和期盼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门外的两个“不速之客”。
“跟我来。”孙大海没有多言,第一个,就侧身,钻了进去。
杨汝成,也紧随其后。
屋子里,一股混杂着贫穷、疾病和草药味的、令人窒息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一盏豆大的油灯,被重新点亮。
杨汝成,这才看清了屋子里的景象。
家徒四壁。
除了,那盘占了半个屋子的、冰冷的土炕,和一张歪歪扭扭的、用几块木板拼成的破桌子,整个屋子,再也找不到,一件像样的家具。
一个头发花白、面黄肌瘦的老妇人,正蜷缩在炕角,用一种,充满了惊恐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们这两个,不请自来的“煞神”。
而在她的身旁,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正躺在被窝里,双眼紧闭,一张脸,因为高烧,而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她的呼吸,急促而又微弱,时不时地,发出一阵,令人心碎的,痛苦的呻-吟。
那个,给他们开门的,正是这家-的主人——刘老蔫。
他,比孙大海白天描述的,还要更加的苍老和瘦小。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如同刀刻般的皱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早已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的,麻木和绝望。
“恩……恩人……”他看着孙大海,那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就想往下跪。
“使不得!老哥!”孙大海一把,就将他扶住,“我今天,是带我们管事的,来见你的。”
他侧过身,将身旁那个,如同山岳般沉稳的男人,让了出来。
刘老蔫,这才将目光,投向了杨汝成。
当他,看到杨汝成那张,在昏暗的油灯下,忽明忽暗的、充满了杀气的脸,和他身上那股,如同出鞘利刃般,冰冷的气息时。
他那本就充满了恐惧的眼神,变得,更加的,不堪。
“这……这位就是……”
“我,姓杨。”杨汝成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就是刘老蔫?”
“是……是,长官。”
“我不是长官。”杨汝成摇了摇头,“我,和你们一样,是个,被日本人,逼得家破人亡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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