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城,已是一座被瘟疫和绝望彻底浸透的死城。恶臭无处不在,死亡如同呼吸般寻常。街道上几乎看不到活人走动,只有零星几个用破布蒙住口鼻、形销骨立的人,如同游魂般拖拽着同伴或亲人的尸体,踉跄着走向那早已尸积如山的焚烧坑。连乌鸦都似乎厌倦了这无尽的死亡盛宴,只是远远地盘旋,发出沙哑的啼叫。
将军府内,昔日最后一点威严也已荡然无存。亲兵的数量锐减,剩下的人也个个面带病容,眼神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仿佛下一个倒下的就会是自己。压抑的咳嗽声和痛苦的呻吟,不时从府内各个角落传来。
韩彻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大厅里,身上依旧穿着那套沾满污渍、却象征着他最后尊严的铠甲。但他的头盔早已摘下,乱发被汗水与油污黏在额头上,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潮红,呼吸略显急促——他自己也出现了轻微的发热症状。这个发现,让他内心最后一道堤坝,出现了致命的裂痕。
他的手边,放着一份刚刚由几名还能行动的军官联名呈上的“请愿书”。上面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名字和手印,以及一句泣血般的哀求:“将军,给弟兄们……给满城百姓……留条活路吧……”
他没有暴怒,也没有撕毁这份请愿书,只是手指颤抖地抚过那些名字。其中几个,是他颇为倚重的老部下,他们的名字上也按着手印。这意味着,军心,彻底散了。
他的目光投向厅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座被死亡笼罩的城池,听到那些细微却无处不在的哀鸣。他想起了父亲韩洪横刀自刎于磐石寨的了望塔上,那决绝的背影。是了,那才是武将应有的归宿,玉石俱焚,宁死不降!
一股狠厉之色骤然涌上他的脸庞。他猛地站起身,走向内室。那里,存放着他最后的疯狂——火油、炸药、以及那些收集来的、死于瘟疫的士兵的衣物……他要让这座城,让城外那些步步紧逼的帝**队,为他,为韩家,为旧朝,殉葬!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那装满火油的木桶时,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声,顺着风,从府外某个角落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
那哭声是如此微弱,却又如此顽强,穿透了死亡的沉寂,精准地刺入韩彻的耳膜。
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那是一个新生命的声音。在这座遍布死亡的城市里,竟然还有新生儿诞生?他的母亲是谁?她如何在这地狱般的环境里生下他?他又能活多久?
韩彻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年幼的妹妹,看到了城中那些曾经鲜活、如今却如同枯槁的面容。拉着全城人,拉着这样的婴儿一起下地狱……这真的是荣耀吗?还是……最大的罪孽?
父亲的刚烈,帝国的强大,个人的荣誉,家族的仇恨,士兵的请愿,百姓的哀嚎,婴儿的啼哭……无数种声音和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交织、撕扯!他的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涔涔而下,身体微微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啊——!!!”他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鲜血瞬间从指节渗出。
也就在这时,一名亲兵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极度惊恐的神色:“将军!不好了!西……西城门的守军……他们……他们自己打开了侧门,放……放帝国的人进来了!!”
“什么?!”韩彻如遭雷击,猛地转身!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背叛真正发生时,那冲击依旧难以形容。最后一点对军队的控制,也失去了。
几乎是同时,另一名军官仓皇跑来,声音却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将军!帝国……帝国送进来一批药材!还有几个穿着奇怪白衣服的郎中!说是……说是先给我们救治伤员和病患!他们的人没进来,就在门外!”
攻心为上!帝国甚至不需要立刻武装入城,他们送来了比刀剑更厉害的东西——一线生的希望!
这两记重锤,彻底粉碎了韩彻所有的挣扎。
开城,是部下的背叛和全城渴求的生路。
抵抗,是拉着所有人包括那个婴儿一起毁灭的疯狂。
他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渍,冲刷而下。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怨恨,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
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不是输给了帝国的炮火,而是输给了人心,输给了对生存最原始的渴望。
良久,他睁开眼,眼神里是一片死寂的灰败。他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对那名军官说道:“去……告诉帝国的人……我们……投降。请他们……遵守诺言,救治……满城百姓。”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佝偻着背,一步步走向内室。他没有再去看那些火油和炸药,而是从床头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精致却落满灰尘的木盒。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虎符,和一方旧朝颁发的“镇南将军”银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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