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击将军的虎符尚在案头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独领一军”的旌节仍在风中猎猎作响,北境军民欢庆的余音尚未彻底散去,另一道来自京城的旨意,已如同初春的冻雨,悄然而至,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凉意。
没有钦差仪仗的煊赫,只有一名风尘仆仆、面无表情的兵部信使,将一份密封的公文送到了江辰的手中。
公文的内容简洁而明确:鉴于定北县男、游击将军江辰需练兵整武,专事征伐,朝廷特划拨北疆新复之地的黑水县,为其屯兵、练兵及安置军属之“根基之地”,许其在此地“便宜行事,自主发展”,一应赋税钱粮,皆用于本地建设与军备,无需上缴国库。
消息传出,刚刚还沉浸在巨大荣耀和兴奋中的“悍卒营”将领们,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黑水县?!朝廷这是什么意思?!”张崮第一个跳了起来,额上青筋暴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屈辱,“那是个什么鬼地方?鸟不拉屎,鸡不生蛋!刚从那帮蛮子手里收回来没多久,城墙塌了半边,城里没几户活人,城外全是荒地沼泽!比咱们当初待的最破的烽燧都不如!”
“是啊将军!”李铁也急了,黝黑的脸上满是愤懑,“这摆明了是膈应人!嘴上说着‘自主发展’,却给了这么个破烂地方!这哪里是赏赐?这分明是流放!是怕将军您在富庶之地坐大吗?”
“兄弟们拼死拼活,打下这偌大功劳,就换来这么个不毛之地?” “朝廷这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将军!这绝不能答应!咱们得上书!必须换一个地方!”
中军大帐内,一众心腹将领群情激愤,怒吼声几乎要掀翻帐顶。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们难以接受。想象中的封赏,应该是膏腴之地,繁华之所,最不济也该是个像样的军镇。而不是这样一个远在边陲、百废待兴、甚至堪称废墟的荒芜县城。
一种被欺骗、被羞辱、被刻意打压的怒火在每个人胸中燃烧。他们为帝国流尽了血,换来的却是如此“根基”?这让他们如何甘心?如何向下面拼命的弟兄们交代?
帐内唯有两人保持着沉默。
一个是坐在主位上的江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份薄薄的公文,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挲着,目光幽深,看不出丝毫情绪,仿佛部下们的激烈争吵与他无关。
另一个是坐在角落,一向沉默寡言的军需官赵默。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用缴获水晶石磨制的、略显古怪的“眼镜”,眉头紧锁,似乎在飞速计算着什么。
“都吵什么!”终于,江辰开口了,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将,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不自觉地闭上了嘴,但脸上的不服之气依旧明显。
“觉得委屈了?觉得朝廷亏待我们了?”江辰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将军!难道不是吗?”张崮梗着脖子道,“那黑水县末将去看过,根本就是一片废墟!要人没人,要粮没粮,方圆百里除了沙子就是沼泽,如何能作为根基之地?”
“是啊将军,”李铁也闷声道,“在那里‘自主发展’?发展什么?发展如何吃沙子吗?”
江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角落:“赵默,你怎么看?”
赵默站起身,扶了扶眼镜,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回将军。黑水县,确如张将军所言,眼下看来,贫瘠荒凉,百废待兴。但其地,并非一无是处。”
众将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个平时不太起眼的军需官身上。
“其一,位置。”赵默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指向一个偏僻的角落,“黑水县地处北疆东北角,北靠黑山山脉,东临迷雾沼泽,西、南两面虽与内地相通,但道路艰险,且有数条河流阻隔。地势可谓易守难攻。朝廷将此‘偏僻险阻’之地予我,本意或是限制、隔离,但反过来看,此地亦是我们绝佳的屏障和缓冲。在此地无论做什么,外界都难以窥探,更不易干涉。”
“其二,资源。”赵默的镜片后闪过一丝精光,“据卑职查阅残存卷宗并派人初步勘探,黑山县域内,尤其是黑山之中,疑似有优质煤炭及铁矿分布!其储量或许相当可观!只是此前蛮族不擅开采,加之地方偏僻,故一直埋没。此外,迷雾沼泽虽险,但其边缘湿地盛产一种韧性极佳的芦苇和硝土!此二者,于我军工而言,意义重大!”
“其三,人口。”赵默继续道,“此地固然人烟稀少,但正因如此,没有盘根错节的地方豪强势力,没有积重难返的旧有吏治痼疾!如同一张白纸,正好任由将军挥毫泼墨!而且,北境战乱刚息,流民无数。我等只需稍加引导,许诺土地、工钱,何愁没有人力?”
赵默每说一条,将领们的脸色就变化一分。愤怒和屈辱渐渐被惊讶和思索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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