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族退兵的号角声,如同疲惫不堪的喘息,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遥遥传来。持续了整整一夜的疯狂进攻,在丢下了漫山遍野、层层叠叠的尸体和燃烧的残骸后,暂时停止了。
雁门关的城墙,如同一个遍体鳞伤却依旧屹立不倒的巨人,墙体上布满了箭矢砸出的白点和烧灼的焦黑痕迹,垛口多处破损,血迹从墙头一直淋漓到墙根,与下方那片被血与火彻底染透的土地融为一体。
关内,死寂取代了短暂的欢呼,极度的疲惫和战后巨大的心理创伤如同冰冷的潮水,席卷了每一个幸存者。
伤兵营早已人满为患,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声不绝于耳。军医和民夫穿梭其间,所能做的却极其有限,大多是简单的包扎和止痛,许多重伤员只能在绝望中慢慢等待生命的流逝。
临时匠作坊所在的大院,气氛更是凝重得化不开。
江辰在张崮的搀扶下,艰难地站在那尊已经彻底冷却的“震天炮”前。周师傅和几个工匠围着它,脸色灰败,眼神中充满了后怕和心痛。
那狰狞的炮身上,原本紧紧箍着的多层铁箍,此刻清晰可见地扭曲、变形,甚至有两处出现了细微的裂纹。铆钉脱落了好几个,留下的孔洞如同嘲讽的眼睛。炮膛内部虽然清理过,但依然能闻到那股过度燃烧后的焦糊味和金属疲劳特有的、令人不安的气息。它静静地架在那里,却仿佛一头耗尽所有生命力、随时都会散架的疲惫巨兽。
“彻底……废了。”周师傅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哭腔,用颤抖的手抚摸着那些裂纹,“能撑过三次,已是老天爷赏饭吃了……里面的铁胆怕是也震裂了,再用药,必定炸膛……”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明白,这尊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拯救了雁门关的“神器”,已经完成了它短暂而辉煌的使命,变成了一堆危险的废铁。
江辰闭上了眼睛,胸口堵得发慌。这不仅仅是一件武器的损毁,更象征着他试图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战局的努力,再次遇到了冰冷的现实壁垒。科技树的攀升,绝非一蹴而就。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卢怀远将军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走进了大院。他甲胄未卸,上面沾满了血污和烟尘,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那尊损毁的“震天炮”上,眼神微微一黯,随即快步走到江辰面前。
“将军……”江辰想要行礼,被卢将军一把托住。
“不必多礼!”卢将军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了力量,“江都尉,尔部辛苦了!雁门关能守住,你和你造的这尊‘震天炮’,当居首功!”
他环视着周围疲惫不堪的工匠和残存的第一百人队士卒,提高了声音:“本将都看到了!雷霆一击,轰散敌阵!火雷迸发,糜烂数十步!尔等以奇技淫巧,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此等功绩,本将必当具表上奏,为尔等请功!”
来自主帅的肯定和赞誉,让周师傅等人受宠若惊,激动地跪下,连称不敢。张崮等人也挺起了胸膛,与有荣焉。
但卢将军接下来的话,却让刚刚升温的气氛再次冷却下来。
“战损统计……出来了。”卢将军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沉重的悲痛,“我军昨夜阵亡一千三百余人,重伤失去战力者逾五百……轻伤者,几乎人人带伤。”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刺在每个人的心上。这意味着,雁门关的守军力量,经过这一夜的鏖战,几乎折损了近三成!而且是最能战的老兵!
“而你部……”卢将军的目光看向江辰和他身后那寥寥数十人,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随你出关担任先锋斥候的一百七十三人,昨夜断后战中……阵亡四十一人,重伤残废二十八人……如今……算上轻伤还能动的,包括匠作营,只剩……五十九人。”
他顿了顿,补充了那句最残酷的话:“第一百人队……基本打没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冰冷的数字从将军口中说出时,江辰依旧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张崮死死咬着牙,眼圈瞬间红了,其他幸存的老兵也纷纷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那些朝夕相处、同吃同住、在训练场上流汗、在战场上流血、高喊着“死战”的弟兄……就这样,变成了一串冰冷的数字,永远留在了那片冰冷的土地上。
荣光?功绩?是用多少条鲜活的生命换来的?
大院内的气氛,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压抑所笼罩。功勋的喜悦,在如此惨重的伤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刺眼。
卢将军似乎也能感受到这份沉重,他沉默了片刻,重重拍了拍江辰的肩膀:“他们的血不会白流!正是因为你们的死战断后,才为主力撤回关内赢得了时间!正是因为这‘震天炮’和地火雷,才挫败了蛮族最猛烈的攻势,赢得了这一夜的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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