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安全屋的书房,是整栋房子里最暖的角落。午后的阳光不是直射,是穿过院子里的枇杷树,被枝叶剪得碎碎的,再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深棕樟木书架上织出暖金色的光斑。樟木书架是父亲林正宏当年亲手打的,选的是老樟树的芯材,木纹深得能卡进指尖,如今被岁月养得发亮,靠近书架时,能闻到淡淡的清苦气息,混着架上老纸张的脆感——有父亲读了半辈子的《三国演义》,书页边缘卷得像波浪;有顾沉舟的卧底笔记,封面贴着小块胶布;还有念念上个月画的涂鸦本,封面上用蜡笔画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爸爸、妈妈、念念”,铅笔印还没擦干净,蹭在樟木上,添了几分活气。
林知夏蹲在地板上,膝盖上盖着块浅灰色针织毯——是她去年织的,织到一半没了耐心,顾沉舟帮她收的尾,边缘还留着他笨拙的针脚。她面前摊开一个深棕色的旧木箱,木箱的铜锁早就生了锈,上周整理阁楼时,她用螺丝刀撬了半天才打开,铜片刮出的痕迹留在木箱侧面,像道浅浅的笑纹。木箱的木纹里还嵌着点当年的木屑,摸起来有点糙,箱底垫着张泛黄的报纸,是2015年的《江城晚报》,头版还印着码头新航道开通的新闻,正是她和顾沉舟第一次相遇的那年。
“爸,你当年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再遇到他?”林知夏对着木箱轻声说,指尖拂过箱壁的木纹,像在跟父亲对话。木箱里的东西码得整齐,最上面是她的童年画夹,绿色的帆布封面已经褪色,边角磨得发毛,翻开第一页,是她五岁画的全家福,父亲的脑袋画得比房子还大,她自己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举着个圆圈,旁边写着“草莓糖”。画夹下面是泛黄的奖状,幼儿园的“乖宝宝奖”,小学的“画画比赛三等奖”,每张奖状的边角都被父亲用透明胶贴过,怕她弄坏。最底下压着本家庭相册,深棕皮封面,边缘磨损得露出里面的白纸,封面上“夏夏成长记”五个字,是父亲用黑色水笔写的,“夏”字的竖钩拐了个弯,“长”字的撇画写得太长,像个调皮的小尾巴,带着孩童般的笨拙,却比任何工整的字迹都让人鼻酸。
她的指尖轻轻按在“夏夏”两个字上,指腹能摸到笔尖划过的凹陷,那是父亲当年用力太猛,把纸都戳出了细痕。翻开相册时,书页发出“哗啦”的轻响,像时光在说话。第一页夹着张泛白的黑白照片,是她满月时拍的,父亲抱着她,笑得眉眼都弯了。刚翻到第二页,一张彩色照片突然掉了出来,轻飘飘落在浅灰色的地毯上,照片边缘有点卷,是被反复翻看弄的。
林知夏弯腰去捡,膝盖蹭过地板的针织毯,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指尖刚碰到照片的瞬间,她的呼吸突然顿住——不是因为照片旧,是因为上面的小人儿太熟悉。照片里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用红色皮筋绑着,发梢还翘着几根碎发;穿着件米白色的碎花裙,领口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是母亲当年缝的;她坐在老院子的梧桐树下,石阶上还摆着个铁皮青蛙玩具,手里举着半块咬过的草莓糖,红色的糖汁沾在嘴角,左眼角下方那颗米粒大的黑痣格外显眼,像颗小小的黑宝石。最让她心口发颤的是,小女孩的小臂内侧,隐约能看见一道淡粉色的月牙疤痕,形状像片蜷缩的银杏叶——那是她五岁那年,和邻居家小男孩一起打翻热水壶留下的疤,她一直以为这是“只属于自己”的童年印记,连顾沉舟都没细说过,只说“我们的疤很像”。
阳光透过百叶窗,刚好落在照片上,给女孩的笑脸镀上了层暖金,连草莓糖的糖纸都闪着微光。林知夏的指尖微微发抖,指腹反复摩挲着照片里的月牙疤痕,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某个清晨。那天她替顾沉舟收拾公文包,无意间翻开他的深棕色皮钱包——钱包是意大利手工做的,边缘已经磨得发亮,是他卧底时唯一没换过的私人物品。卡槽里夹着张照片,不是他们现在的合影,是张旧照:照片里的女孩同样扎着羊角辫,只是皮筋换成了蓝色;穿着件一模一样的米白色碎花裙,领口的栀子花有点褪色;背景换成了海边的礁石,女孩手里的草莓糖变成了半只白色贝壳,贝壳上还沾着点细沙。可左眼角的黑痣、小臂的月牙疤痕,还有笑时嘴角的梨涡,都和手里这张照片里的自己一模一样,连笑时眼睛弯成月牙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当时她拿着照片跑去找顾沉舟,还笑着问:“沉舟,你钱包里这是谁呀?跟我小时候好像,连疤都一样。”顾沉舟正在煎蛋,锅铲顿了一下,转身时脸上带着点不自然的笑,接过照片摩挲了半天,才含糊地说“一个很重要的人”。她当时没多想,只当是巧合,现在想来,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突然像拼图一样串了起来——他手臂上与她重合的月牙疤痕,摸起来比她的深些,是因为当年他挡在她前面,热水先溅到了他;他对老院子的梧桐格外熟悉,上次回去时,他还能准确指出哪根枝桠是她当年爬树时踩断的;他钱包里的照片边缘磨得发亮,是被反复摩挲了十几年的痕迹;还有他每次看她眉骨旧疤时的眼神,不是同情,是藏了多年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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