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办公室的白光灯是冷调的,落在摊开的米白色病历本上,纸页边缘微微卷曲,“面部整形修复术”几个黑色宋体字格外清晰,油墨厚重,像是用刻刀刻在纸上,扎得林知夏眼睛发疼。老医生坐在对面的皮椅上,深灰色的白大褂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的老式机械表,表盘玻璃有些磨损,指针“滴答”走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分明。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指尖带着点薄茧,轻轻点在报告附带的CT影像上——那张黑白影像里,右侧眉骨处有一道明显的断裂线,下颌骨的移位痕迹也清晰可见。
“林小姐,你仔细看这里。”老医生的声音带着点岁月沉淀的温和,指腹沿着CT影像的断裂线滑动,“三年前的车祸导致你右侧眉骨粉碎性骨折,下颌骨髁突移位,当时送你过来时,失血已经超过1500毫升,情况很危急。”他顿了顿,翻到下一页手术同意书,上面的签名栏里,“顾沉舟”三个字签得用力,笔画边缘有些潦草,能看出当时的急切,“是顾先生签的手术同意书,他当时反复跟我们强调,要求尽可能恢复你术前的容貌,哪怕多做几次修复手术也没关系——这些手术记录、麻醉同意书,还有术后半年的复查报告,都能证实这一点。”
林知夏的指尖悬在病历本边缘,没敢碰那些纸页,怕一碰,那些冰冷的文字就会变成真实的疼痛。指腹无意识地蹭过桌面的磨砂质感,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混着老医生身上的薄荷味,在鼻间萦绕,却没抵过心头的震颤。她的视线从病历本上移开,转头看向站在窗边的顾沉舟——他背对着光,身形绷得笔直,像根被拉满的弦,浅灰色针织衫的领口微微发皱,是他刚才下意识攥过的痕迹,连肩膀都透着点没说出口的紧绷,仿佛在等待她的判决。
窗外的梧桐树影落在他身上,斑驳的光斑晃得人眼晕。林知夏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话还没到嘴边,顾沉舟突然转过身,大步朝她走来。他的步伐很快,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响,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伸手就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手臂收得极紧,力道大得让林知夏瞬间屏住呼吸,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连肋骨都感受到轻微的压迫感。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咚咚、咚咚”,跳得又快又重,比她记忆里车祸前在海边递贝壳时的心跳慌乱,比催眠室里握住她手腕时的心跳急切,甚至比墓前替她挡枪时的心跳还要剧烈,像要撞破胸腔,跳到她耳边。
“知夏。”他的声音埋在她的发顶,带着难以抑制的颤音,尾音甚至有些发哑,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我找了你三年。”
三年?
这两个字像重锤砸在林知夏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思绪都乱了。她下意识地想推开他,手抵在他的后背,刚要用力,指尖却突然触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皮肤——那是一道长长的疤痕,藏在浅灰色针织衫的薄料下,顺着肩胛骨的弧度往下延伸,触感粗糙,带着点发硬的凸起,和周围光滑细腻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像条沉睡的蚯蚓,趴在他的后背。
这个位置……
林知夏的动作猛地顿住,指尖僵在他的后背,连呼吸都忘了。脑海里突然闪过车祸那天的画面:变形的车厢里,海水冰冷刺骨,漫到腰际,顾沉舟整个人趴在她身上,后背对着破碎的车窗,碎玻璃像锋利的刀子,划开他的白衬衫,一道大口子从肩胛骨一直裂到腰侧,鲜血混着海水往下淌,染红了他的衣摆,也染湿了她的手背。当时她还伸手想去碰,却被他死死按住手腕,嘶哑地说“别碰,脏”,眼神里满是怕她受惊的慌乱。
原来那道深可见骨的伤,最后变成了这样一道丑陋却深刻的疤,藏在他的衣服下,藏了三年。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道疤痕,从肩胛骨的顶端慢慢往下滑,每一寸凹凸的质感都像是在叩击她的记忆,每一次触碰都能感受到他皮肤下微弱的震颤。顾沉舟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抱她的力度稍微松了些,却没放开,只是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他的胡茬刚冒出来一点,蹭过头发时带着点细微的痒,让她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他的声音放得更柔,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裹住她的耳朵:“车祸后你被送到市急救中心,我当时也断了两根肋骨,昏昏沉沉的,醒来时医生说你因为失血过多,暂时脱离危险,但面部骨折需要转院做整形手术。”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眉骨,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我在急救中心躺了半个月,每天都问医生你的情况,他们只说你在恢复。可等我伤好能下床,去整形医院找你时,却发现你不见了——医院说你被家人接走,转去了国外,连联系方式都没留。”
林知夏的眼眶瞬间泛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的针织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很快又被他身上的温度烘得有些发潮。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钱包里一直留着那张海边的旧照片,照片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为什么他总在深夜轻轻摸她的眉骨,动作里带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疼惜;为什么他手臂上的疤和她眉骨的疤是对称的,那是车祸时他护着她的证明——原来在她遗忘的三年里,在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场手术、换了个环境的三年里,他一直在找她,带着一身的伤,把她的旧影藏在最贴身的地方,从春天找到冬天,从这座城市找到那座城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