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
卧龙谷。
严冬的酷寒似乎被这片山谷彻底隔绝在外。
战后的喧嚣并未平息,反而转变成一种更加炽热的、野蛮生长的生命力。
谷口外,庞大的流民营地在保民府的强力介入下,已经搭建起了初步的框架。
一排排简陋却整齐的地窝子和木棚延伸开去,处处升腾着炊烟。
人声、孩童的哭闹声、呵斥声混杂在一起,不再是濒死前的哀嚎,而是一种混乱却充满活力的嘈杂。
这里是绝望的终点,也是希望的起点。
格物院的工坊区,更是这片沸腾之地的核心。
数十座巨大的熔炉昼夜不息,喷吐着橘红色的火光,滚滚热浪将半个山谷的空气都炙烤得扭曲。
空气中,硝磺刺鼻的气味、滚烫铁水的腥气、新伐木料的清香,还有无数工匠身上挥发的汗水味,交织成一股独属于工业革命前夜的狂野气息。
工坊一角,新开辟的匠作区内。
十几名刚刚登记入册,从流民中筛选出的工匠,正手足无措地站着。
他们衣衫破烂得几乎挂不住身子,一张张脸蜡黄干瘦,唯独那双眼睛,没有流民的麻木,反而闪烁着一种匠人特有的审视和专注。
他们的目光,贪婪地扫过眼前那些轰鸣作响的锻炉、飞速旋转的车床,以及堆积如山的铁料铜锭。
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是比金山银山更具诱惑力的圣物。
格物院副院正王二,还是那副黑塔般的敦实模样,粗大的指节上沾满了机油和铁屑。
连日来仿制罗刹火铳的狂热,此刻在他眉宇间沉淀为一种更加锐利的审视。
他走到一个身材干瘦,双手布满厚茧与裂口的老者面前,从对方颤抖的手中,接过了几张用炭笔画在粗糙木板上的草图。
王二的目光只扫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缩。
“这是……水轮驱动的鼓风机?”
他指着其中一张图,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图上的结构异常精巧,水轮、曲轴连杆、活塞风箱的联动关系画得一清二楚。
其效率,比格物院现在还在吭哧吭哧使用的脚踏式风箱,高了何止十倍!
那名叫鲁老七的老者,原是河西卫所的匠户,因实在受不了官吏的敲骨吸髓,才拖家带口逃了出来。
他紧张地搓着那双满是伤痕的手,声音沙哑干涩。
“回……回大人,是……是这个理。小的在卫所时,翻过一本前朝留下的《天工开物》图谱,里面有这东西的雏形,自己瞎琢磨着改了改……”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卧龙谷山涧水流湍急,若能引水驱动,不但能省下大量人力,更能让炉温再上一个台阶!炼出来的钢,质地能更纯!”
王二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强压下心头的狂喜,又拿起另一张图。
上面画着一个结构更为复杂的架子,带有可以滑动的卡尺和精密的刻度。
“这个,又是什么名堂?”
“回大人,这是……这是小的琢磨出来的‘钻孔定深架’。”
鲁老七见他感兴趣,胆气也壮了些,说话利索了不少。
“火铳枪管钻孔,最难的就是深浅一致。用这个架子,把钻杆固定住,可以预先调好钻入的深浅,旁边有刻度记着。就算中途钻头磨秃了要换,也只需按照刻度复位,就能保证所有枪管的钻孔分毫不差!”
“好!好一个钻孔定深架!”
一个惊喜的声音从旁边炸响。
格物院院正王希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一把抢过图纸,双眼放光,那神情,如同饿狼看见了肥羊。
他正为仿制罗刹火铳时,枪管钻孔深浅不一,导致炸膛率居高不下而焦头烂额。
这东西,简直是雪中送炭!
“你叫鲁老七?”王希盯着老者,急切地问,“入匠籍多少年了?会不会冶铁?锻钢呢?”
鲁老七见两位“大官”都如此失态,心中大定,挺了挺干瘦的胸膛。
“回院正大人!小的祖上三代都是铁匠,小的从十岁拿锤子,到今年,整整四十年了!冶铁、锻钢、淬火,不敢说精通,但都摸得滚熟!”
“好!”
王希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大腿上,发出“啪”的脆响!
“王二!立刻带鲁老七去枪管钻孔组!让他把这定深架给老子造出来!马上!”
他转头对鲁老七道:“只要这东西管用,记你头功!从今天起,你全家老小的吃穿,谷里全包了!另外,再给你授田五亩,是你自己的田!”
鲁老七浑浊的老眼瞬间被泪水淹没,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梆梆地磕头。
“谢院正大人!谢院正大人!小的……小的这条贱命,就卖给格物院了!”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哭得像个孩子。
王二将他扶起,黝黑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容。
“起来!在格物院,不兴这个!咱们凭本事吃饭!”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其余那些既羡慕又紧张的工匠。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