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深仇
野狐岭的积雪尚未化尽,卧龙谷的硝烟味也未散透。
格物院新设的“活字坊”内,刺鼻的油墨气味混杂着松节油的味道,熏得人头昏脑涨。
“都他娘的轻点!字要印透,墨要上匀!要是印花了,看老子不扒了你们的皮!”
王希双眼布满血丝,眼窝深陷,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他一把抓起一张刚刚从活字板上揭下的纸,粗糙的草纸上,墨迹未干,一个触目惊心的标题,仿佛带着血。
《扬州血书(节要)》
下方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刻在纸上,也刻在人心上。
“……乙酉年四月廿五,清豫亲王多铎破扬州……下令屠城十日……妇孺婴孩亦不免……城中积尸如山,血水漫街……有兵卒剖孕妇腹,赌其内胎儿男女为戏……有将校驱百姓入火场,焚之取乐……幸存者,十不存一……”
王希的手指在“剖孕妇腹”四个字上猛地顿住,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将那张纸狠狠拍在油腻的木案上,溅起的蜡油烫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毫无所察。
“印!”
他咆哮着,脖子上青筋暴起。
“给老子加印三千份!不!五千份!”
“谷内所有军营、屯堡、村落,凡是识字的,必须人手一份!不识字的,让学曹的先生们,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他们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为何而战!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战,就是死!”
三日后,卧龙谷东屯晒谷场。
寒风卷着残雪的碎屑,如同刀子般抽打在聚集于此的数百屯民和轮休军士的脸上。
场边新搭起一个简陋的草台,谷内义学仅存的两位老秀才站在台上,寒风吹得他们单薄的儒衫猎猎作响。
须发皆白的张秀才颤巍巍地展开一份《血书节要》,浑浊的老眼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他深吸一口气,原本衰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穿透力,刺破风声。
“……扬州西门内,一兵缚数妇人于柱,以长矛贯其下体,悬于半空,哀嚎竟日方绝!”
“更有清将,驱城中老弱数百,聚于琼花观前,浇以火油,掷火焚之!观其挣扎翻滚,拍掌大笑!此非人间!此乃阿鼻地狱也!”
台下,瞬间死寂。
只有风卷着纸页发出的哗哗声,和远处牲口的嘶鸣。
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猛地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干呕,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此仇此恨,倾三江五湖之水,难洗万一!”
张秀才的声音已经嘶哑不堪,却字字泣血。
“扬州不是第一座城!辽东、济南、嘉定、江阴……累累白骨,何止百万!清虏视我汉民如猪狗!今日他能屠扬州,明日便可屠河西!屠我们这卧龙谷!”
呜咽的寒风,此刻听起来,如同万千冤魂在哭嚎。
晒谷场上,压抑的啜泣声渐渐连成了一片,最终,化为了一片混杂着恐惧与愤怒的悲愤低吼。
当夜,卧龙谷大校场。
数十堆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将漆黑的夜空映照得一片火红。
数千名将士席地而坐,火光在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跳跃。
场中央新搭的戏台极为简陋,几盏气死风灯在寒风中剧烈摇晃,投下晃动不定的光影。
锣鼓仓促地敲了三响,幕布拉开。
没有华丽的戏服,没有精美的道具,只有几个穿着染血旧军服的汉子。
扮演周大勇的汉子脸上涂满了锅底灰,手里抓着一杆木头削成的喷子枪,对着台上几个同样装束的“士兵”,用尽全力嘶声吼道。
“龙骧团的弟兄们!”
“我们身后就是疏勒河!就是咱们的父老乡亲!退一步,咱们的爹娘老婆孩子,就得被鞑子的马蹄子踩成肉泥!”
“都给老子顶住!顶住啊!”
台上,几个反穿着羊皮袄、扮演“清军骑兵”的士兵,怪叫着如潮水般涌来。
“周大勇”和几个“士兵”在几块木板搭成的“河堤”上死战不退。
后台,有人用铁皮桶猛烈敲击,模拟着“喷子枪”的轰鸣。
扮演“清兵”的士兵应声翻滚倒地。
突然,一支裹着红布的短棍呼啸而来,正中“周大勇”的肩头,他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班长!”
一个扮演新兵的年轻士兵扑了上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哭个球!”
“周大勇”一把将他推开,竟是咬着牙,硬生生将那支“箭矢”从肩头拔出,带出一蓬早已准备好的红色布屑,如同喷溅的血雨。
他嘶吼道:“老子还没死!喷子呢!给老子装药!轰他娘的!”
台下,真正的周大勇就坐在前排。
他看着台上那个涂着锅灰的“自己”,看着那熟悉的河堤血战,看着那拔箭死战的场景,嘴唇紧紧地抿着,腮帮子咬得棱角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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