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谷的秋夜,风声里裹挟着铁的味道。
工坊之内,改良过的巨大鼓风炉正发出沉闷如雷的咆哮,热浪滚滚,将虫鸣与远处的狼嚎都压了下去。
王二赤着古铜色的上身,肌肉虬结的脊背上,汗珠刚一冒出,便被灼人的热浪瞬间蒸干。
他用铁钳夹起一枚刚刚淬火完成的燧发枪击锤,浸入油槽,“滋啦”一声,白烟升腾。
锤面之上,新刻的“保家”二字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幽冷而坚定的光。
新铸的“汉铢”已在谷外流通,换回了急需的食盐与药材,这个消息比任何封赏都让王二来得痛快。
他咧开嘴,被煤灰染得漆黑的牙齿在火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王头儿!”
一名亲兵裹着一身寒气,疾步闯入,打破了工坊内灼热的宁静。
“军情司急报!”
“谷外来了几个‘南边客’,说的切口很邪门,燕统领请您立刻去议事厅!”
南边?
王二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卧龙谷地处西北绝域,除了零星的走私商队,与那烟雨江南之地,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他抓起搭在肩上的汗巾,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套上一件粗布褂子。
指尖在穿衣时,无意识地摩挲过胸前那枚“卫民匠师”勋章。
那上面蛟龙盘绕着枪管的浮雕,已被汗水与岁月磨得锃亮。
议事厅内,灯火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扭曲不定。
李信端坐主位,神色平静,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民曹主官陈敬之,军情司主官燕九,分列左右,厅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大厅中央,站着三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为首那人,身形清瘦,面容精悍,一袭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也掩不住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天地会,洪英元帅麾下,陈近水。”
青衫客对着李信一拱手,带着江南水汽的口音,在这干燥的西北之地显得格格不-入。
“久闻李将军威震西域,抗击鞑虏,庇护汉民,乃当世豪杰。洪帅特命在下,前来献上反清复明之盟约!”
他声调不高,却字字清晰。
说着,他从怀中捧出一卷用黄绫包裹的事物,双手呈上。
黄绫展开,是一份血迹斑斑的檄文,上面的血字早已干涸成褐色,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屈的杀气。
檄文之侧,他还取出一枚蟠龙玉佩。
玉色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玉,可那龙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陈腐的、属于旧日王朝的贵气。
“清廷无道,窃我神器,奴我同胞,致使神州陆沉,日月无光!”
陈近水的声音陡然激昂起来,带着一种狂热的煽动性。
“我天地会于江南聚义,数十万兄弟枕戈待旦,只为恢复大明江山,重开汉家天下!”
“洪帅听闻将军乃汉家麒麟儿,特命在下前来相邀!”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死死盯住李信。
“若将军愿在此举起‘反清复明’之大旗,待到光复旧都之日,洪帅愿与将军共分天下,裂土封王,永镇西北!”
“裂土封王!”
这四个字,如同四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在寂静的议事厅里嗡嗡作响。
陈敬之捻着胡须的手指猛地一顿。
燕九覆盖着铁面的脸看不出表情,但那双露出的眼睛里,寒芒陡然暴涨。
角落里,王二的身子狠狠一僵。
一幕尘封的记忆,被这四个字血淋淋地撕开。
他想起了那个黄昏,清兵的马刀砍下了父亲的头颅,父亲临死前,死死攥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望着遥远的南方,嘴里喃喃着。
“二啊……大明……大明江山……没了……”
那时的他不懂什么叫大明江山。
他只记得,父亲温热的血,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襟,烫得他撕心裂肺。
此刻,那股滚烫的感觉,又从心底涌了上来,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然而,主位上的李信,却笑了。
他缓缓站起身,踱步走到陈近水面前,视线掠过那份血色檄文和蟠龙玉佩,最终,落在了陈近水那双燃烧着狂热火焰的眼睛上。
“陈使者,江南义士的抗清壮举,李某佩服。”
“然——”
他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冰冷而锋利,手指猛地指向窗外漆黑的夜。
“你可知,这卧龙谷中数万军民,为何要追随我李信?”
陈近水一怔。
李信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里带着一种刺骨的嘲弄。
“不是因为我李信能许诺他们封王拜相,更不是因为我能让他们穿金戴银!”
“只因清廷视他们为猪狗,可以随意宰杀!准噶尔视他们为牲口,可以随意劫掠!”
“他们跟着我李信,只是为了能有一口饱饭吃,能有一片瓦遮头,能堂堂正正地站着,护住身后的妻儿老小,不被那些畜生的马鞭抽,不被那些杂碎的屠刀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