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谷深处,汉学宫的灯火在夜雾中晕开一团暖黄。
陈敬之双手捧着一卷《二曲集》,步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进了李信的书房。
他将书卷恭敬地呈于案头,因激动而微颤的声音,让整间屋子的空气都紧绷起来。
“汉王!此乃李颙先生新着!”
“先生字二曲,关中大儒,与顾炎武、黄宗羲并称‘海内三大儒’!”
陈敬之的脸颊泛着潮红,眼中是文人见到偶像时的狂热。
“他倡导‘明体适用’、‘经世致用’之学,痛斥空谈心性,力主匡时济世!这……这简直就是为我卧龙谷量身打造的学问宗师啊!”
“更难得的是,先生风骨卓绝,一生拒不仕清!甚至因‘黄培诗案’险些掉了脑袋!若能请动此老坐镇汉学宫,讲明实学,弘扬我汉家正道,必能汇聚四海人心,重燃华夏文光!”
李信放下手中的军报,眼神从沙盘上的兵锋杀伐,转向了那卷散发着墨香的书卷。
他拿了起来,指腹轻轻摩挲着纸页,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沉雄郁勃之气,绝非寻常腐儒所能有。
“实学大家……”
他缓缓吐出四个字,目光却变得锐利如刀。
“本王当然知道他的分量。”
“但,这种人物,风骨越硬,就越是恋栈故土。我卧龙谷,说到底,只是困于西域一隅的弹丸之地,烽烟四起,朝不保夕……”
“臣有把握!”
陈敬之猛地一挺胸膛,眼神灼热得吓人。
“二曲先生胸怀天下,绝非迂腐之辈!臣打算亲笔写一封信,不谈虚的,就跟他掏心窝子!”
“就告诉他,汉王您的志向,不是要当个土皇帝,而是在这塞外,为我汉家血脉立下一个‘明体适用’的根!传续华夏衣冠,积蓄抗清的火种!”
“再把咱们谷里军民一心,热火朝天干事业的实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汉学宫是草创,是简陋,但咱们蒙学已开,文武并重,这不正是他‘经世致用’的最好试验田吗?!”
“况且先生高义,正被清廷鹰犬盯着,西域虽远,却正好能做他的避风港!”
李信看着陈敬之眼中那团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火焰,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画面。
谷中新立的学宫、蒙童们稚嫩却认真的脸庞、武学员沙盘上激烈地推演、讲习所里那些粗豪汉子在灯下跟方块字死磕的笨拙身影……
这一切,若能得到一位真正的大儒来画龙点睛,来赋予其一个“名分”,其意义,比打赢一场大战役还要深远!
“准!”
李信一掌拍在案上,斩钉截铁。
“就由你亲自执笔!别用什么花哨的言辞,更不要求着他来!”
“把咱们在做什么,想做什么,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写清楚!把这卧龙谷的真实现状,送到他面前!”
“至于先生来与不来,全看天意,更看人心!”
两个月后,一支来自陕西的皮毛商队,顶着一路的风沙,抵达了卧龙谷外的哨卡。
商队里,一个毫不起眼的老者,裹着羊皮袄,自称姓穆,是跟队的账房先生。
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关中土话,面容清癯,眼神却如古井般深邃。
此人,正是化名而来的李颙,李二曲。
验过陈敬之早就安排妥当的通关文牒,商队缓缓驶入谷内。
车轮一踏进卧龙谷的地界,李颙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立刻察觉到了不同。
清廷治下,他见过的城市太多了。
市井萧条,死气沉沉。官吏如狼,百姓如羊。人々の脸上,不是菜色,就是麻木。
而这里,道路虽是泥土夯实,却扫得干干净净。
田里的阡陌规划得整整齐齐,新挖的水渠纵横交错。
路上来往的军民,脚步匆匆,却不见慌乱,个个腰杆挺直,眼神里有股子劲儿。
就连那些扛着锄头的农夫,眼中都没有那种逆来顺受的麻木,而是一种对脚下土地的专注和踏实。
商队行至一处岔道村口歇脚。
李颙借口整理行囊,目光却被村角一处简陋茅棚里传出的声音吸引了。
那是一阵阵抑扬顿挫的童声,念的却不是“人之初,性本善”,也不是“天地玄黄”。
他侧耳细听。
“……东村有果,南坡有桑,春种秋收,勿违农时……邻里守望,出入相助……”
李颙心头一跳。
这教的,全是些最实用不过的乡土民生之理!
他悄悄凑近几步,透过窗户的缝隙朝里望去。
一个断了条胳膊、满脸风霜的老兵,正指着一块画着作物图案的木牌,对着十几个穿着旧衣却干净整洁的孩童提问。
“这是啥?”
“麦——子——!”孩童们奶声奶气地齐声回答。
“麦子能做成啥?”
“馍馍!”
“面汤!”
“对!麦子是咱吃饭的根!要是有坏人来抢咱的麦子……”
“告诉村长伯伯!”
“敲锣!叫卫民军叔叔来打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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