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安城头的汉军旗帜已经飘扬了半月有余。
城中的血腥气早已被初秋的细雨冲刷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泥土、草木与烟火的复杂气味。
贺连山身披一件普通的士兵罩甲,腰间悬着佩刀,正带着副旅长吴勇与本地乡勇首领罗子山在城西巡查。
战后的重建工作千头万绪,安抚民心,恢复市集,清点府库,每一件都马虎不得。
“将军,前面那片废墟,原是城里最大的书坊,叫‘翰墨斋’。”
罗子山指着一处被大火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的院落,脸上带着惋惜。
“清军撤退前,放火烧了不少地方,这‘翰墨斋’的东家不肯给他们带路,就被……”
罗子山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吴勇哼了一声。
“一群只知道破坏的鞑子。”
贺连山停下脚步,看着那片焦黑的废墟,瓦砾堆中,隐约还能看到一些被烧成炭块的书册残骸。
他正准备继续前行,一阵轻微的、悉悉索索的翻动声从废墟深处传来。
吴勇立刻警觉起来,手按在了刀柄上。
“什么人?”
他低喝一声,两名亲兵立刻上前,举起了手中的火铳。
“别动!”
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带着明显的焦急。
“别踩着了,这些都是宝贝!”
贺连山挥手制止了亲兵,自己迈步跨过倒塌的门槛,向废墟里走去。
吴勇和罗子山连忙跟上。
院子中央,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跪在一堆灰烬里,用一双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地扒拉着,将一些尚未完全炭化的竹简与纸张碎片捡出来,轻轻吹去上面的灰尘,再无比珍视地放进身旁一个破旧的篮子里。
他的儒衫上满是污渍与破洞,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看上去狼狈不堪。
吴勇凑到贺连山耳边。
“将军,或许是个疯癫的老头,为了几本破书不要命了。”
贺连山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老者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兵士视若无睹,口中还念念有词。
“可惜了,这可是宋版的《华阳国志》残页……”
“唉,这部《蜀典》的手稿,怕是再也凑不齐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惜,每捡起一片残骸,都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贺连山走上前去,蹲了下来。
“老先生,这些书很重要吗?”
老者这才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戒备,他打量着贺连山身上的军服,把装满碎片的篮子往自己怀里紧紧一抱。
“你们这些当兵的懂什么?只知道打打杀杀,烧杀抢掠!”
“在你们眼里,这是废纸,在我眼里,这是我蜀地的文脉根基!”
老者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
吴勇的脸色沉了下去,正要发作,却被贺连山用一个手势拦住。
贺连山没有动怒,反而从老者脚边捡起一卷被烟火熏得焦黄的稿纸。
他小心地展开,上面的字迹因水浸而有些模糊,但笔力遒劲,依然可辨。
“《蜀学源流考》?”
贺连山轻声念出封面上的几个字,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再次看向那老者,忽然想起了什么,态度变得恭敬起来。
“敢问老先生,可是隐居青衣江畔的费密,费先生?”
那老者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将军。
“你……你认得老夫?”
“晚辈曾于军中拜读过先生所着的《弘道书》,对先生‘明体达用’之学说,感佩至深。”
贺连山站起身,对着费密郑重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汉军南镇军团长贺连山,见过费先生。”
费密彻底呆住了。
他隐居多年,不问世事,只潜心着述,除了蜀中一些老友,外界知晓他的人并不多。
更何况是读过他那些艰深晦涩的哲学着作,并且还能说出其中精髓的,更是凤毛麟角。
而眼前这个满身杀伐之气的武将,竟然……
吴勇和罗子山也面面相觑,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个捡破烂的老头,竟然是位能让自家将军行此大礼的大学者。
费密抱着篮子的手,慢慢松开了。
他看着贺连山,眼中的戒备与敌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
“你……你真是汉军的将军?”
“如假包换。”
“你们汉军,不是反贼吗?”
“我等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义师。”
贺连山回答得斩钉截铁。
“恢复中华……”
费密咀嚼着这四个字,浑浊的眼眶里,慢慢泛起了一层水光。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指着满地的灰烬。
“那你们为何不早些来!你们若是早些来,这些书……这些我蜀中先贤的心血,就不会被付之一炬了!”
老者说着,老泪纵横。
贺连山心中一酸,他转身对吴勇下令。
“传令下去,立刻派一队士兵过来,将这里保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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