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克兵败的消息,并未被捂住太久。
邸报上的官样文章只说“河西剿匪受挫”,语焉不详。
可五万大军的溃败,主帅被生擒的奇闻,根本不是一纸文书能遮掩的。
溃兵、商旅、驿卒,将这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带向四面八方。
半个月,消息便传遍了大江南北。
江南,苏州府的一家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早已被角落里食客的低语盖过。
“听说了?甘肃的孙军门,五万大军,让汉王李信八千人就给打没了!”
“人孙军门自己,都成了阶下囚。”
邻桌一个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的亢奋。
“何止是打没了!我从山西过来,那边传得神乎其神,说汉王军有天兵相助,会引天雷!”
“清妖的红衣大炮还没响,就被雷给劈了!”
另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什么天兵相助,我看,是人心所向。”
“汉王李信,举的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大旗,这才是天命!”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这笔笔血债,鞑子以为我们汉人忘了吗?”
“没忘,只是不敢提。”
“现在有人替我们提了。”
“嘘,小点声,隔墙有耳。”
议论声稍歇,但每个人交换的表情里,都有一种压抑不住的东西在涌动。
一个挑着担子路过的小贩,放慢了脚步,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
“汉王军那边,真的不一样。”
“我有个远房亲戚,从那边贩皮货回来的,说卧龙谷里,汉人不用剃头,不用留那根猪尾巴!”
“见官不用下跪,人人都有自己的田地种。”
“孩子能进学堂读书,读的不是四书五经,是格物、算学,是真正的本事!”
“当兵吃粮,饷银月月发,战死了家里还有抚恤,比给鞑子当狗强百倍!”
这番话,比“天雷助战”的传闻更具冲击力。
它描绘了一个真实可触的世界。
一个汉人可以直起腰杆做人的世界。
沉默在蔓延。
希望也在沉默中发酵。
一些人开始行动。
湖广,一个经营着几亩薄田的小地主,悄悄将地契换成了银子。
江西,一个手艺精湛的工匠,将妻儿送回娘家,自己则背上了全套吃饭的家什。
北直隶,一个屡试不第的年轻书生,在祖宗牌位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将满箱的八股文章付之一炬。
更多的,是那些一无所有的佃户、流民。
他们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车上是全家仅有的口粮与破旧被褥。
他们告别熟悉的乡土,告别埋葬着祖辈的坟茔。
他们汇入西行的商队,或者三五成群,结成小小的队伍,躲避着官府的盘查,警惕着路途的劫匪。
方向只有一个。
向西。
去那个传说中的卧龙谷。
去那片飘扬着“汉”字大旗的土地。
一股无形的洪流,在大清帝国的肌体之下,悄然涌动,向着西北汇聚。
……
卧龙谷。
胜利的喜悦早已被沉重的现实冲刷殆尽。
山谷内,人满为患。
原本规划给数万军民的谷地,此刻拥挤得令人窒息。
简陋的帐篷与窝棚连成一片,几乎占据了每一寸能落脚的空地。
空气中弥漫着粪便、汗水与草药混合的复杂气味。
新涌入的流民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中枢议事堂内,气氛凝重。
李信的手指,在一份户籍统计的简报上缓缓划过,最后停在了一个惊人的数字上。
“单月新增流民,四千七百余户。”
他抬起头,环视堂下众人。
“谷内总人口,已逾六万。”
“房舍、水源、粮秣,皆已到了极限。”
保民府的陈敬之,面容憔悴,眼下是浓重的阴影。
“大帅,情况比文书上写的更严重。”
“谷仓里的存粮,最多还能支撑两个月。”
“新开垦的田地要到明年才有收成,远水不解近渴。”
“医曹那边也报上来了,因为人口过于密集,卫生条件差,已经出现了痢疾与伤寒的病例。”
“再不想办法,一旦爆发大规模的瘟疫,后果不堪设想。”
堂内一片死寂。
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份迫在眉睫的危机。
“不能再挤在谷里了。”
李信突然起身,快步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大河西舆图前。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后重重地戳在一个位置上。
“此处。”
众人的视线全部汇聚过去。
那是卧龙谷西北方向,一片被标记为绿色的区域。
“祁连山北麓,黑水河下游,张掖故郡之侧。”
“这里有一片广袤的绿洲,背靠祁连雪山,水源充沛,地势开阔,利于屯垦,也利于防守。”
“最重要的是,它扼守河西走廊的咽喉,西可以控制玉门,东可以威慑肃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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