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海军庞大的南方舰队,正以一种铺天盖地、足以让任何帝国公民热血沸腾的威武姿态,列队在广阔母港之内。阳光吝啬地钻出厚重的云层缝隙,零散地照射在那些由钢铁巨舰构成的冰冷群山之上,折射出冰冷刺眼的点点寒光。它们静静地停泊在冬日灰黄色的锚地里,烟囱沉默,如同一群蛰伏的钢铁巨兽,只等命令便会苏醒、喷吐烈焰。三十艘战列舰,皇帝新舰队计划中引以为傲的核心支柱,是即将砸向维多利亚这颗顽石的重锤。它们并非简单的钢铁造物,而是帝国意志与工业力量熔铸的死亡图腾。庞大的舰体如同横亘于大地之上的冰冷峭壁,线条刻意强调了棱角与块面,仿佛由巨大的锻造锤直接敲打成形,带着一种原始而野蛮的力量感。
而能开动这些钢铁巨兽的人呢?码头上,那些排着整齐队列、穿着崭新蓝色制服、正接受军乐队慷慨激昂进行曲洗礼的年轻水兵们,他们清一色高昂着下巴,脸庞上残存着稚气的绒毛,眼神里闪烁的只有纯净的光——是那种被铺天盖地的宣传画报、被街头巷尾传颂的所谓“高卢铁蹄踏碎卡西米尔”的英勇神话所彻底点燃的、属于少年人的狂热光芒。他们看到我胸前那些密集成排、代表铁血经历的绶带勋表,以及肩头那象征“代理海军上将”地位的沉重金色穗带时,那目光里的炽热崇拜几乎要穿透空气燃烧起来。这份毫不掩饰的崇拜,如同一群即将被推向绞肉机屠宰线的天真小兽,对执刀的屠夫露出毫无防备的信赖微笑。冰冷粘稠的寒意从我指尖一路悄然蔓延上来,沿着麻木的脊椎向上爬行。
“……上将阁下,皇帝陛下特旨,由您继续指挥查狄伦号,作为南方舰队旗舰。”
查狄伦。
任命书抵达那天,“查狄伦”号的修理架正在被吊车移走。阳光把崭新的复合装甲打磨得刺眼,却也能清晰看到下甲板接合处那些仓促焊接留下的、蜿蜒如蜈蚣的深色补丁。
那卷盖着海军部火漆的文件就搁在刚刚擦净的航海台上,一旁躺着的银匣子里,是那枚沉甸甸、冷冰冰的司令官级荣誉军团勋章。金色的绶带在灯光下耀武扬威,几乎要刺痛我的眼睛。
“‘代理’海军上将,阿尔芒·德·克洛德。”旁边垂手而立的年轻参谋念着任命书的抬头,语气里压抑不住一种与有荣焉的热切。甲板上,崭新的防滑涂层气味还飘散不去,新补充的水兵们正列队操练。那些年轻的面孔在舰桥舷窗下一晃而过,眼神扫过这里时,无一例外地瞬间点燃,盛满了毫无保留的崇敬——仿佛在瞻仰一尊战无不胜的战神雕像。炉堡的逼降,卡西米尔的混乱夜袭,甚至那趟在乌萨斯拖网舰上,碾压过漫天焦土的漫长归途……都成了他们心中传奇的点金术。
我的胃却像是被那枚勋章压住,沉甸甸地坠着。
南方舰队……维多利亚。字眼在喉咙里滚了一下,带着铁锈和硝烟的腥气。那份帝国总参谋部附送的评估卷宗几乎在指尖燃烧——维多利亚本土舰队,主力舰数量、已知陆行舰型号参数,还有几张照片里庞然如山、钢铁巨兽般犁开原野的新锐战列舰群。那不是卡兹戴尔的雇佣兵,不是卡西米尔的地方舰队,更不是被我取巧重创的维多利亚干涉舰队。那是一片深蓝色的钢铁绞肉机,在国境线对面无声集结,只待一声令下。死亡的气息,隔着纸张和那条只能在地图上看到的线,冰冷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修好?呵。我撑着扶手站起,踱到舷窗边。手指不由自主地划过窗沿下那条新换的、与旧装甲颜色稍显差异的狭长钢带,指尖清晰地感受到装甲下为了减重而削薄的结构带来的轻飘。速度还在。技术总监拍着胸脯保证过。但只要敌人一发炮弹精准命中这个“腰眼”……整艘船、连同上面所有人的性命,就瞬间瓦解成一堆燃烧的废铁。我的传奇,高卢海军的光荣,“查狄伦”号,它比以往更加脆弱。而我要带它,带着身后这支残缺的南方舰队,冲入那片绞肉机里去。
合成氨工厂巨大的合成塔轮廓在远处港湾的硝石运输码头巍然耸立,白色的蒸汽如同战后的硝烟,日以继夜地喷吐。那是我带给这个帝国的“礼物”,用我那些来自另一个时代的破碎记忆碎片换来的。它为高卢提供炸毁敌舰的炸药,为田地提供增加粮食产量的化肥——粮食可以养活更多的士兵,士兵会再次走向战场。杀戮与滋养的怪圈,以钢铁巨舰和化学药剂为载体,在泰拉大陆的胸膛上无休止地旋转。
我,正是这齿轮疯狂转动的一个推手。
天气一天天恶化,战争的发条也在日益拧紧。命令终于在暴雨倾盆的前一天敲定,所有南方舰队的舰船,无论修复程度如何,强制启程前往前哨基地集结。战争的气味混在港口的风中里,已浓稠得令人窒息。
身后传来军靴踩踏钢铁甲板特有的、节奏分明的稳健声响,不疾不徐地靠近。我如同在泥沼中挣扎一般,将目光从手中冰冷的炮管慢慢收回。心口沉甸甸的压着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疲惫的肺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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