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高卢舰长 第9章 最后的壁垒

城墙最终还是塌了。不是轰然一声，而是一块一块、带着守城者的血和绝望，慢慢地碎掉、垮下来的。萨尔贡人的军团，像黑色的潮水，从缺口里涌了进来。

科林尼亚的街巷，成了新的战场。每一座房屋，每一条街道，都变成了要啃碎敌人牙齿的硬骨头。公社还活着的人，退到了城市中心的高地，那里有座废弃的米诺斯旧神殿，石头柱子又粗又硬，像个天然的堡垒。这里，成了最后的壁垒。

巷战没有章法，只有最原始的杀戮。人们把家具、破车、甚至亲人的尸体都堆起来，做成临时的街垒。萨尔贡士兵的盔甲在狭窄的巷子里施展不开，而守城的人，用的是菜刀、草叉、以及从死人手里捡来的武器。一个平时在市场卖菜的老妇人，可能就会从二楼窗口扔下一罐烧开的油。一个半大的孩子，会抱着点燃的柴草，滚进敌人的队形里。

血真的流成了河。不是夸张的说法，有些低洼的巷子，血水能漫过脚踝，黏糊糊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沼泽里。尸体摞着尸体，有萨尔贡士兵的，更多是穿着破烂衣服的公社战士。分不清谁是谁，血和泥混在一起，都成了暗红色。

阿苏克勒斯就在这片血与火的迷宫里指挥。他早就扔掉了象征身份的绶带，脸上被硝烟和血污糊得看不清模样，只有那双眼睛，还像困兽一样闪着光。他一条胳膊不自然地垂着，大概是断了，就用另一只手挥着一把砍出了缺口的斧头。

莱昂跟在他不远的地方，机械地挥舞着一根从攻城锤上拆下来的铁钎。他脑子里空空的，不去想明天，甚至不去想下一分钟，只是本能地跟着那个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倒下的背影。

在一处街垒的争夺战中，萨尔贡人的弩箭像蝗虫一样飞过来。阿苏克勒斯正要把一个受伤的年轻战士拖到柱子后面，一支箭，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从他抬起的腋下缝隙钻了进去，射穿了他破烂的皮甲，没入了身体。

阿苏克勒斯身体猛地一顿，斧头“当啷”掉在地上。他缓缓地转过身，想对莱昂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只涌出一股暗红的血。他看着莱昂，眼神里没有突然死亡的惊恐，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像是解脱的神色？然后，他那山一样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后重重地砸在满是血污的石板地上，溅起一片暗红的水花。

这个曾经在码头上扛起货包、在议事会上力排众议、梦想着星火燎原的汉子，就这么死了。死得和任何一个普通士兵没什么两样，无声无息，倒在了一条不知名的、被血浸透的街道上。

莱昂甚至没时间悲伤。他冲过去，想扶起他，却发现那身体已经软了，重得像灌了铅。他只能拖着阿苏克勒斯的尸体，和其他阵亡者一起，草草堆在神殿的一根柱子后面。尸体越来越多，像堆起来的柴火。

活着的人越来越少了。箭矢用光了，石头也扔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背靠着冰冷的、刻着古老神像的石柱，喘着粗气，听着外面敌人重新整队的脚步声和嚣张的叫喊。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曾是狄奥姆手下得力干练的码头工人，凑到莱昂身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莱昂……你是‘星火社’的老人了……你得走。我们护着你，从神殿后面的排水沟爬出去……你不能死在这里，得有人……得有人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外面……”

莱昂没说话。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身边这些最后的同伴。有缺了牙的老石匠，有瘦得脱了形的纺织女工，还有一个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胳膊上胡乱缠着布条，脸色惨白，但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生锈的柴刀。这些面孔，有些他还叫得出名字，有些只是眼熟。他们曾经是工匠、是工人、是主妇、是孩子，是科林尼亚最普通的人。

现在，他们就要死在这里了。为了一个只存在了不到两年的、叫做“公社”的梦。

莱昂看着那一张张疲惫不堪、却异常平静的脸，看着他们身后堆积如山的同胞的尸体，看着不远处阿苏克勒斯倒下的方向，更远处，仿佛看到了老卡洛斯沉默的背影，和艾拉凝固着微笑的苍白脸庞。

他忽然觉得，那个“星火社”的构想，那个把火种传下去的任务，太重了，也太远了。他莱昂，只是个石匠学徒，他的世界，本来应该只有刻刀、石头，和艾拉温暖的怀抱。是这场革命，把这些人都塞进了他的生命里，又把他们都一个个夺走了。

现在，他们都躺在这里了。老卡洛斯、艾拉、阿苏克勒斯、狄奥姆……那么多熟悉的人。他如果一个人爬过那条臭水沟，逃出去，就算将来真能点燃什么，又有什么意义？那时候的胜利，还是这些躺在科林尼亚血泥里的兄弟们，能看到的胜利吗？

他不属于那个虚无缥缈的将来。他只属于这里，属于这片浸透了亲人、爱人、战友鲜血的土地。

莱昂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弯腰，从地上一个死去的萨尔贡士兵手里，掰出一把卷了刃的短剑，握在手里。触感冰冷，却让他莫名地安心。

他对那个提议他撤离的工人，也对所有剩下的人，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说：

“不走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路，走到头了。我就陪大家，走到头。”

没有人再劝。剩下的人，互相看了看，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激动，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平静。他们默默地挪动身体，靠拢在一起，握紧了手里最后能找到的“武器”——半块砖头，一根削尖的木棍，或者干脆就是拳头。

莱昂站在最前面，背靠着冰冷的、刻着陌生神只的石柱，望着神殿入口处那片被火光照亮的光晕。敌人杂乱的脚步声和盔甲碰撞声，越来越近。

他忽然觉得，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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