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番外二十八
新阿亚库乔的紧张空气,仿佛已经达到了临界点,只需一颗火星,就能将整个城市炸上天。罢工、骚乱、日益严厉的管制、以及街头巷尾弥漫的绝望和愤怒,构成了一幅末日般的图景。马塞洛的药行几乎成了半个避难所,也是信息交汇的暗流中心。人们在这里交换着零碎的、令人不安的消息:
“听说军队开进了圣费利佩矿区,镇压了罢工,死了不少人……”
“总统和将军们吵翻了……德尔加多总统在广播里骂军方高层是‘革命的绊脚石’……”
“第11步兵旅拒绝向罢工者开枪,旅长被撤职了……”
“哥伦比亚的舰队……在北部演习,规模很大……(此为谣言,是高卢的舰队)”
马塞洛的反应是加固了店门的门闩,并悄悄在后院不起眼的水缸底下,埋藏了一些珍贵的药品和一小袋金币。他的沉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沉重,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预兆。
然后,那场预料之中又仿佛突如其来的政变,在一个沉闷的星期二清晨,爆发了。
首先打破清晨寂静的,不是往常的广播喇叭,也不是集市开张的嘈杂,而是由远及近、沉重而密集的履带碾过路面的轰鸣声,以及零星、继而迅速变得密集的枪声。
我被惊醒了,从地铺上弹起来,心脏狂跳。马塞洛已经站在临街窗口的厚重窗帘后面,掀开一条缝隙,向外窥视。他的侧脸在黎明的微光中显得异常冷硬。
“待着别动。”他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声音低沉得像石头摩擦。
我蜷缩在墙角,听着外面的声音。枪声最初是零星的,像是小规模冲突,但很快,就演变成了有节奏的射击——那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清剿抵抗。重型车辆的引擎咆哮着,中间夹杂着扩音器里传来的、冰冷而毫无感情的宣告,由于距离和杂音,断断续续:
“……国家……紧急状态……军队……接管政权……解散……叛乱政府……所有公民……留在家中……违令者……格杀勿论……”
叛乱政府?我浑身冰冷。在当权者眼里,谁才是叛乱者?
就在此时,街角那台公共读报器的喇叭,突然刺啦一声响了起来,电流的噪音极大,几乎掩盖了人声。但紧接着,一个熟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沙哑、急促,甚至带着喘息声的嗓音,强行穿透了干扰,响彻在枪声渐起的清晨:
“玻利瓦尔的同胞们!这里是你们的总统,何塞·德尔加多!”
我和马塞洛都猛地一震,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外面的枪声似乎也为之停顿了一瞬。
“叛徒的军队已经包围了总统府!他们不敢面对人民的选票,就用坦克和枪炮来回答问题!”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但更深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激昂,“他们以为杀死我,就能杀死玻利瓦尔的希望,就能让我们重新跪倒在外国资本和国内蛀虫的脚下!”
背景音里传来清晰的爆炸声和近距离的射击声,德尔加多的语速更快,几乎是在呐喊:“但我告诉你们,也告诉那些叛徒!理想不会死于子弹!我们或许计算错了步骤,或许过于急切……但我们追求一个属于玻利瓦尔人自己的、没有饥饿和屈辱的玻利瓦尔,这本身没有错!”
“不要放下武器!不要放弃希望!不要让他们……呃啊!”一声痛呼,接着是杂乱的声响和另一声更近的爆炸,喇叭里传来刺耳的尖鸣,然后是他用尽最后力气吼出的话:“……玻利瓦尔……万岁!人……”
话语戛然而止。喇叭里只剩下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悸的电流噪音,随后彻底沉寂。
公共读报器彻底哑火了。那最后的、未竟的呐喊——“人民”?——像一个巨大的休止符,沉重地压在城市上空。战斗主要集中在新阿亚库乔的中心区域,但总统府方向的枪炮声,在广播中断后,变得更加激烈,仿佛在进行最后的、绝望的抵抗。
我们所在的码头区,暂时只是被封锁和包围。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街角设置了路障,沙袋后面是戴着钢盔、枪口朝外的士兵。他们的制服臂章,不再是“人民巡逻队”的红色袖标,而是正规军的番号标志。他们的表情冷漠,眼神里是一种执行任务的麻木,偶尔闪过一丝对潜在危险的警惕。
一整天,我们都被困在药行里。外面的枪声、爆炸声时起时伏。有时能听到士兵用扩音器喊话,要求某个建筑物里的人投降。偶尔会有零星的交火声激烈地响起,又迅速归于沉寂。
消息是通过一些胆大或不得已必须外出的人冒险传递进来的碎片。拼凑起来的情景令人胆寒:军队在凌晨时分同时发动了袭击。忠于德尔加多的总统卫队和一些激进的工人武装进行了抵抗,尤其是在总统府,战斗异常惨烈。
“德尔加多总统……怎么样了?”一个来讨要止血药粉的老妇人,声音颤抖地问马塞洛。
马塞洛沉默地递过药粉,摇了摇头,眼神晦暗。“军方的广播说……他拒绝投降,在总统府……殉职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就在他那番讲话之后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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