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拉古港口区重建初具规模,崭新的仓库地基刚打好,“基石计划”巨型工厂的蓝图刚发到工兵手里,主炮留下的伤疤还滋滋冒着硫磺味。空气里除了海风咸腥就是水泥和钢铁的气息。
我靠在椅背,捏了捏眉心。丹尼士和幕僚们还在隔壁房间争论“合成己二胺发酵罐内衬金属合金抗腐蚀等级”和“甜菜种植区排水渠预算分配”。巨大的南疆地图和铺满桌面的文件,让整间办公室像个繁忙但压抑的蜂巢。
“我出去透透气。”我站起身,披上挂在衣架上那件面料普通、剪裁宽松的深色外套——一件没有肩章、没有任何帝国标识的平民外套。
“元帅?”丹尼士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有些诧异。
“田野调查。”我简短地说,顺手将桌上那枚冰冷的“金鹰之星”勋章放进外套内袋,“去听听这座城市真正的心跳,而不是数据报告里的脉搏。这里,”我点了点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卷宗,“交给你们了。”
没等他再说什么,我已经推开厚重的橡木门,将嗡嗡的争论声关在里面。
沿着新铺的、还带着沥青味的石板路往老城方向走。两边是帝国规划重建的新区,整齐划一得有些刻板。但一穿过那条充当分界线的古老排水渠,气氛陡然一变。
叙拉古的老街,像一条在帝国铁蹄下倔强存活的血管。两侧歪斜的石头房子挤在一起,窗台上晾晒着褪色的衣物,空气中弥漫着烤鱼、廉价香水、橄榄油和阳光晒在旧木头上的混合气味。人们步履匆匆,眼神带着疲惫和对新秩序的警惕探究,小贩的叫卖声用古老的方言纠缠着耳膜。街角巷尾,仿佛随时能滋生出故事和阴影,这正是“田野调查”的绝佳样本区。
我的目光被一家不起眼的铺子吸引。门脸狭窄,木质门板被岁月染成深褐色,模糊的招牌上勉强能辨认出“遗物回廊”的字样。橱窗不大,玻璃蒙尘,里面陈列着几件说不清年代的器皿——一只缺口的高脚杯、一块锈蚀得只剩形状的铁牌、一个表面布满划痕的黄铜罗盘,还有一只蜷缩在角落的、用粗布包裹的旧式源石唱机?这倒是稀罕物。
推开老旧的木门,挂在上方的铜铃发出喑哑的呻吟。店里光线昏暗,充满尘埃、旧书和木头发霉的味道。
“您随意看,先生。”柜台后的老头头也没抬,干瘪的手指依旧执着地捻着一块麂皮,在雕花手杖的某个蛇形纹路上反复打磨,指节被木刺勾破的地方结了暗褐的血痂,他浑然不觉。我的视线停驻在角落一架蒙尘的源石唱机上,粗麻布包裹已褪成昏黄,隐约能看到一道斜贯唱腔共鸣管的深刻裂痕,断裂的边缘似乎曾被仓促修补过,留下不规则的胶痕,像个愈合得不甚体面的旧疤。心头泛起一点模糊的涟漪,裂痕的形态……似乎在某个浸满雨水泥泞的夜晚见过,却记不起是某本散落的书脊,还是其他什么碎片。
就在这时,身后那串挂在门框上的老旧铜铃,又响了。不是迎客的清脆,更像一声拖长的、沙哑的叹息。
我侧身让开一步,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抹推门而入的深色身影。
一、
是个年轻女子,穿着剪裁利落但面料普通的深灰色双排扣西装套裙,内搭一件洗得发白的米色衬衫。她的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干净的下颌。臂弯里夹着一个鼓鼓囊囊、印有叙拉古新市政厅橄榄枝徽记的帆布文件袋,肩膀处布料被里面棱角分明的文件夹压出了明显的凸痕。
她的步伐从容,带着一种因久坐略显滞涩的职业气息。目光投向柜台时,脸上掠过一丝公务人员特有的、对下班后私人空间的探寻与放松。很干练的年轻公务员形象——这是第一印象。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礼貌而疏离,如同看待一位萍水相逢的陌客观众。只是,当她的视线落在老板手中那根正被擦拭的雕花手杖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了常态。
她在看一卷泛黄的卷轴,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上面模糊的水渍印迹。店里很安静,只有老人擦拭木器的沙沙声。片刻后,她转向老板,侧对着我这边。
“请问这个源石唱机……”她的声音平稳清晰,带着点官方语言训练过的干净口音,但吐字之间,仿佛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软糯余韵?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岁月和职业习惯打磨殆尽的南方腔调的尾巴。这声音像一根生锈的针,突然在我记忆深处某块麻木的区域刺了一下,留下一点模糊的酸胀感。
她微微低头,似乎在审视唱机的标价牌。就在那一低头间,左侧脸颊被柜台上一盏劣质煤油灯昏黄的光晕擦过——一个小小的、圆润的凹陷在灯影下一闪而没。酒窝?心脏像是被那微弱的灯光猝不及防地烫了一下,条件反射般猛地收缩,撞得胸腔隐隐发闷。
二
“计量经济学笔记……” 这个近乎无意识的低语从喉间滑出,声音很轻,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意味,像是在确认一个尘封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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