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士呈上的第一份报告是干瘪的铅字纸条——打字机的字钉敲击在粗劣的再生纸上,带着机油和火药混杂的气味。
“上午0900:目标抵达中心。持有纸质临时通行证(编号:CA-077)。无武装。要求查阅:
过去三日面粉消耗账册(手写稿,仓库管理员提供)。
各窗口当前及过去一小时分发面包平均速度(由士兵凭怀表粗略记录)。
现有‘重建项目’工人登记名册(刻印油墨打印件)比对积分申请名册(手抄本,错漏较多)。”
我的指尖划过冰凉的纸面。高效,直接切入“贡献”与“物资”两个锚点。纸张的质感让我想起战壕地图的副本。窗外,那条曾经扭曲臃肿的长龙已经发生了变化。不是缩短,而是裂解成了三股支流:一支依旧缓慢移向核心分发口;一支快速汇入旁边新开辟、挂有木牌“认证重建项目入口”(字迹刚干)的小门;人数最少的那股则绕到后巷,由两名新调来的士兵和一名拿着名单的办事员(据丹尼士补充,是阿德拉直接从他办公室“借调”的识文断字者)核查记录后离开——是那些在初始混乱中“遗失”配给卡或身负轻伤不便排队的工人优先领取点。
效率。空气里的味道没变,但混乱的、充满戾气的嗡嗡声降低了几个分贝。一种被引导、被分割后的秩序感开始渗透。这是表面的梳理。
第二日傍晚,一场争吵爆发。一个男人挥舞着一块明显份量不足的面包冲向分发窗口,唾沫四溅:“‘贡献积分’?!老子给那群狗娘养的菲格雷斯修了五年码头都没拿到一个铜子!现在这新主子给的‘面包’也他妈缺斤短两!你们比黑帮还黑!”
骚动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队伍不安地涌动。士兵的步枪保险栓“咔哒”响了一声,是无声的威胁。就在紧张气氛凝滞的刹那,一个清晰、冷静的声音穿透噪声,既不高亢也无命令口吻,却奇异地压下了一切背景音:“请将面包给我。” 是阿德拉。她不知何时已站在窗口旁,手里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架旧式的、铸铁的单臂磅秤——那种带着游码刻度和黄铜秤盘、结构简单却无比精确的工业测量工具。
在士兵的步枪阴影和人群注视下,阿德拉用无可指摘的标准操作,将那块面包放入泛着金属光泽的秤盘。砝码盘里,几个铸有小字“250g”的标准钢块(丹尼士后续报告证实是她第一时间向内务仓库申领的)被手指灵巧地拨动调整。游码在带有精确刻度的标尺上缓缓滑动。秤杆最终稳稳停平。
“249克。”阿德拉的声音在突然寂静的广场上如同寒冰坠地,“低于配给最低标准线10克。窗口序列C,当值管理员,即时停职。此人配给补偿双倍面包,积分档案增记一次‘有效申诉’。”她目光扫过那个仍在喘粗气的男人,“满意吗?这是规则能立刻给你的交代。”
男人被这冰冷精确的裁决噎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士兵上前一步,押走了那个面如死灰的管理员。阿德拉指着窗口旁刚刚钉上去的木牌:“计量投诉口。秤在此处。对分量有疑虑的,立刻当场复秤。”人群骚动平息下去,带着一种被强力逻辑说服、甚至隐隐敬畏的沉默。阿德拉转身,视线穿透玻璃窗,向我所在的方向短暂定格一秒,随即又投入到下一项事务的协调中。
精密机械对直觉与不满的压制性胜利。那架冰冷的磅秤,成了她规则的第一个具象化身。我看见她耳后一缕深色的发丝因刚才的迅捷动作而微微松动,但她的侧脸线条比那铸铁秤砣还要冷硬。
丹尼士递上第三份纸条时,带了点额外的补充:“线眼(一个善于藏匿在人群中的老兵伪装成难民)报告:目标在仓库角落与一个前萨拉曼卡家的低级小工头短暂接触——不是那个面包短缺的管理员,是另一个。目击距离十五米,无法听清。但目标离开后,那人脸色白得像纸,随即被另一个士兵(非我们系统)带到角落。随后此人主动报告了另两处面粉交接点被克扣的隐蔽记录。”丹尼士顿了顿,“目标……似乎很擅长‘点穴’。”
用恐惧和精准的信息打击来撬开缝隙,再用规则利益重新黏合忠诚。效率惊人。我心里那点疑虑在事实面前微微动摇。
第七天清晨的报告是厚厚一沓:
流程优化方案(打印件): 包含窗口功能区块图(如“首次登记”、“积分核验”、“常规领受”、“特需/申诉”),配有清晰分区标识建议(使用廉价红漆木板)。
人员筛查建议(列表): 基于档案审查(纸质档案室翻查)及三天现场观察,列出七名不可信任者(包含原家族中层),建议调离关键岗位。另推荐四名可用底层人员(需背景复核)。
积分与重建项目初步接口设计(表格): 核心是“工时证明”与“计件单”(简易复写纸三联单据)转化为积分的换算表(基于不同工种危险度与熟练度),强调基础表单编号唯一性与核验点强制留痕(印章 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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