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光环在潮湿的夜雾里嗡鸣,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蜂鸟。它悬在我头顶,将仓库角落堆积如山的橡木桶轮廓,以及桶身上那刺眼的鲜红手写标签——“TOMATO SAUCE!”——都镀上了一层冰冷的微光。手指深深插进一盆刚捣碎的新鲜番茄泥里,粘稠、冰凉,带着叙拉古夏夜特有的、近乎腐烂的甜腥气。我用力揉搓着,仿佛要榨干每一滴象征反抗的汁液。明天,它们将成为西西里城献上的贡品,一车涂抹在投降白旗上的血色胭脂。
这不是和平。这是内斗后流血的痂。
三天前,高卢人的钢铁巨兽“查狄伦”号还在远方游弋,它的阴影已足够压垮西西里紧绷的神经。市政厅的穹顶下,争吵声几乎掀翻了镶嵌着家族纹章的天花板。
“抵抗?拿什么抵抗?”老市长里卡多的声音像一把钝锯子在朽木上摩擦,他枯瘦的手指戳着摊在长桌上的、墨迹未干的《叙拉古地方紧急状态临时规约》草案,“看看乌萨斯!看看卡西米尔!钢铁洪流碾过,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我们呢?几杆老掉牙的铳?几门博物馆里扒拉出来的岸防炮?还有——”他的目光扫过城防官阿尔贝托那张铁青的脸,“一群指望用源石技艺和血肉之躯去硬撼战列巡洋舰的‘勇士’?”
阿尔贝托,这个血管里流淌着古老叙拉古狼血的汉子,猛地拍案而起,厚重的橡木桌面发出痛苦的呻吟。他腰间象征城防指挥权的短刀刀鞘撞击椅背,铿锵作响。他的源石技艺在愤怒中失控,细碎的电弧在指间噼啪跳跃,照亮他眼中野兽般的决绝:“那就让它碾过来!让高卢人踏着我们的尸体进城!至少让整个泰拉知道,叙拉古的狼崽子喉咙被割开前,也会咬下侵略者一块肉!我们不是摇尾乞怜的狗!”
“然后呢?”里卡多嘶哑地反问,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阿尔贝托,“让整个西西里变成一片焦土?让女人、孩子、老人,为你的‘狼性’陪葬?让高卢人用我们的血来润滑他们的履带?”他颤抖着指向窗外沉寂的、灯火稀疏的城区,“看看外面!恐惧已经抽干了他们的力气!他们需要的是活下去的希望,不是一场注定成为史诗注脚的、华丽的集体葬礼!”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只有阿尔贝托指间残留的源石微光在不安地明灭,映亮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和眼中翻腾的、被背叛的怒火。
我的光环感知着这凝固的绝望。萨科塔天生的共感让我胃里翻江倒海——里卡多枯朽躯壳下是磐石般冰冷的现实计算,阿尔贝托沸腾热血里是注定燃尽的悲壮。两种意志在狭小的议事厅里碰撞、撕咬,都想把对方生吞活剥。
牺牲,从来不止于战场。
那一夜,西西里城的内脏在无声中腐烂。
当阿尔贝托带着他最后的几名心腹,如同受伤的孤狼试图去点燃港口预埋的源石炸药桶时,等待他们的不是高卢人的探照灯,而是里卡多市长麾下穿着黑色市政风衣的“秩序维持队”。没有震天的喊杀,没有炫目的源石技艺对轰。只有短促的、沉闷的**撞击声,利器刺入皮囊的“噗嗤”闷响,以及几声被死死捂住嘴、最终化作呜咽的痛哼,迅速被浓雾吞噬。
我在阴暗的巷口,光环的光芒缩到最小,冰冷地映照着石板路上蜿蜒流淌的、尚带余温的深色液体。那不是番茄酱。浓烈的铁锈味盖过了海风的咸腥。一个熟悉的身影——阿尔贝托麾下最年轻的传令兵,那个总偷偷塞给我酸浆果的少年——像破麻袋一样被拖走,他的佩刀掉在地上,刀柄上刻着的狼头浸在自己的血泊里。
“埃利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是市政厅秘书,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猩红,“市长需要你准备一批‘礼物’。要最好的番茄,最红的酱。这是……新邻居的见面礼。”
他递过来的清单上,“TOMATO SAUCE”几个字母写得力透纸背,鲜红如血。
仓库里,番茄在巨大的石臼里被碾碎,汁液飞溅,像一场无声的祭奠。我沉默地搅动着这粘稠的红色河流,加入叙拉古特有的辛辣香料——迷迭香、牛至、一点点碾碎的干辣椒。这味道本该是温暖的、属于厨房和家庭餐桌的,此刻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腻和绝望。每一桶封装的酱料,都像是装进了一颗被强行按捺下去的、仍在汩汩流血的心脏。
黎明前,我推着那辆满载红色木桶的破旧板车,吱吱呀呀碾过空旷死寂的街道。车轮滚过的地方,留下两道湿漉漉的、暗红的车辙印,如同两道新鲜的伤疤。
雾气正在散去。查狄伦号那巨大、狰狞、布满铆钉和炮管伤疤的钢铁身躯,如同搁浅的洪荒巨兽,沉重地压在离岸不远的浅滩上。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它炮塔上冰冷的金属反光,也照亮了指挥塔狭窄观察窗后那些隐约晃动的人影——高卢的征服者,正屏息凝神,准备迎接一场预料中的浴血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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