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才来得及关心谁被抬了进来
担架上的人,半个身子覆盖着一块厚实、但已经被深色液体(机油和血)浸透的帆布罩单。那露出的部分——是布伦努斯。她的老近卫军深蓝色制服外套已被剪开大半,肩膀靠近脖颈的地方缠绕着厚厚一层新的绷带,深红的血迹正顽强地从边缘沁透出来,染上同样洗得发白的里衬领口。她闭着眼,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但那并非濒死的灰败,而更像是因剧痛失血导致的暂时休克。残破发灰的鬓角被汗或血水浸湿,紧紧贴在额角和脸颊上,那抹末梢标志性的蓝色已完全被血污覆盖。
一只穿着厚重军靴的脚从帆布下露出来,靴底厚重的防滑纹路里死死卡着几块锋利的金属碎片。她的左手无力地垂在担架外侧,指关节满是擦伤和凝固的血痂,微微颤抖着,似乎还残留着某种紧握的姿态。但她的右手——那只完好的右臂——却保持着一种近乎诡异的、被刻意安排的姿态,弯曲着压在胸前。在那半护不护的臂弯里,紧紧卷裹着一束深红带金的破碎布帛——是那面鹰旗最后残留的部分。更令人注意的是她的脖颈上,老近卫军执旗手特有的铜制金属铭牌项圈已经不见,只剩下被粗暴扯断的链条扣环陷在皮肉翻卷的肩伤边缘。颈动脉的位置,一块小小的、边缘锐利的焦痕格外醒目。
“执旗官在豁口附近被后续弹片击中左肩,贯穿。”抬担架前头的水兵语速很快,带着无法掩饰的紧张,“颈项……是被高热破片灼伤的……医疗官说项链帮挡了致命伤……但大量失血……”他的目光看向我,带着一丝寻求指示的茫然。“医务室部分舱顶坍塌,无法处置重伤……”
“清理中控位角落!把她放下!”我几乎是立刻下令,声音斩钉截铁。
几个人迅速在相对完整的舰桥控制台边缘角落挪开杂物和断掉的线缆。简陋的担架被轻轻放下,布伦努斯身体落在甲板的震动让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是那只右眼。黑色的瞳孔在剧痛和混乱的光线下瞬间收缩聚焦,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军刺刀尖,没有丝毫昏迷后的恍惚。她的视线在勒克莱尔脸上扫过,在我脸上极短暂地定格,带着一种瞬间评估战场态势的本能,然后直接投向被遮挡住的舷窗外,那炮火连天的方向。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吸气,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因牵动伤口而产生的全身紧绷的战栗。她那只唯一能动的右手猛地攥紧胸前那卷仅余的深红色旗帜碎片,指节绷得发白。
我对着匆匆赶来、满脸烟灰的医士低吼:“就在这里处理!立刻输血!加压止血!用磺胺粉!无论如何先止住她的血!她要活着!听到没有?!她必须活着!”
医士用力点头,颤抖着手打开简陋的急救背包。
布伦努斯似乎听懂了这句话。在医士小心翼翼处理肩颈伤口时带来的新一波剧烈疼痛中,她的右眼依旧死死睁开着,没有任何呻吟从唇齿间溢出。那双深潭般的黑色眼睛里翻涌的东西,与其说是疼痛的痛苦,不如说是暴烈的、被强行按在手术台上的战意尚未消退的屈辱和焦急。她的手依然紧握着那片旗帜残片,仿佛那是她意志仅存的锚点。
混乱的指令和反馈声中,一股提神的、略显甜腻的咖啡香气顽强地冲淡了鼻端厚重的硝烟铁锈和血腥气。玛丽安的身影几乎是在利刃切割空气的呼啸声中强行冲进了这片更加混乱的空间。她原本包裹住耳朵的厚羊毛围巾不见了,露出整个小巧精致的下颌线,但那件舰队制服呢大衣却紧紧裹着,纽扣扣得一丝不苟,更添了几分罕见的军人式的利落。她白皙的脸颊上溅了几道机油的黑痕和一丝近乎无形的、或许是金属碎屑擦过的浅红印记。
“主弹药库隔壁暂时堵住了!火势被压住!那批‘礼花’炮弹还剩多少?从七号弹库往三号主炮塔调运!走备用液压滑轨!”她语速飞快,一边说着一边动作,根本没看我和勒克莱尔,目光直接锁定了角落的担架。她快步走了过去,完全无视医士正准备给她让开位置的动作。
没有询问伤势如何、有无生命危险这些在她看来完全是废话的愚蠢问题。玛丽安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伤雷达,飞快地在布伦努斯肩颈处厚厚绷带边缘沁出的新鲜血渍、因忍痛而微微颤抖的指关节、还有她那只依旧死死盯着舷窗外燃烧战场、不肯松懈分毫的右眼瞳孔深处扫过。时间仿佛凝固了零点几秒。
接着,那双总是带着狡黠与冷静的碧蓝色眼眸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沉淀了下来。像深海终于沉寂。玛丽安抿了抿嘴唇,动作快得如同幻影——她飞快从自己勒紧的大衣内衬下某个极其隐蔽的口袋里,抽出一管已经预先扎破了橡胶封口的玻璃针剂容器——里面是某种淡粉色的液体。没有任何解释或寻求许可的意思,她直接用牙齿咬开一个小金属套筒,露出针头——那装置极其小巧精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