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白话版 汉纪四（公元前199－188年）

公元前199年冬天，刘邦向东去东垣攻打韩王信残余势力，路过柏人县。赵王张敖的丞相贯高，在刘邦可能休息的厕所里埋伏了人手，打算刺杀刘邦。刘邦原本想在柏人县留宿，心里却突然一阵不安，就问：“这县名叫什么？”随从回答：“柏人。”刘邦一听，说：“‘柏人’，意思是被人逼迫啊。”于是没做停留，直接离开了。十二月，刘邦从东垣回到京城。

第二年春天三月，刘邦前往洛阳。他下了一道命令，商人不能穿锦绣、绮罗等华丽的衣服，也不许携带兵器，不能乘车、骑马。这一年秋天九月，刘邦又从洛阳回到京城，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都跟着他一起。

匈奴的冒顿单于多次侵扰汉朝北方边境，搞得刘邦头疼不已。他向刘敬请教对策，刘敬说：“如今天下刚刚安定，士兵们历经多年战争，疲惫不堪，不能靠武力征服匈奴。冒顿杀父自立，还娶了父亲的妻妾，只认武力，用仁义道理根本说不通。只能想个长远之计，让匈奴子孙向咱们称臣，但恐怕陛下下不了决心。”刘邦忙问：“什么办法？”刘敬说：“陛下要是能把嫡长公主嫁给冒顿，再送上丰厚的礼物，他肯定会很欢喜，立公主为阏氏，生下的儿子就会成为太子。陛下再每年把汉朝多余、匈奴稀缺的东西送过去，派能言善辩的人用礼节去开导他们。冒顿活着，他就是您的女婿；冒顿死了，外孙就成了单于，哪有外孙敢和外祖父对着干的？这样不用打仗，就能慢慢让匈奴臣服。但要是陛下舍不得长公主，让宗室女子或后宫嫔妃假冒公主，被匈奴发现，他们不会重视，这办法就没用了。”刘邦觉得这主意不错，打算送长公主去和亲。可吕后日夜哭泣，说：“我就太子和这么一个女儿，怎么能把她远嫁匈奴呢！”最终刘邦还是没把长公主送出去。

公元前198年冬天，刘邦找了个宫女，假称是长公主，嫁给冒顿单于，还派刘敬去匈奴签订和亲盟约。司马光对此评论说：刘敬之前说冒顿凶残，不能用仁义去说服他，现在又想用和亲的办法，这前后矛盾。只有讲仁义的人，才看重骨肉亲情、尊卑秩序，怎么能用这招让冒顿就范呢？以前帝王对付少数民族，他们臣服就用德政安抚，反叛就用武力震慑，没听说过要和亲的。况且冒顿把父亲当禽兽一样对待，哪会在乎岳父？刘敬这办法，实在不怎么样，再说鲁元公主已经是赵王的王后，又怎么能夺回来去和亲呢！

刘敬从匈奴回来后，又向刘邦建议：“匈奴在黄河以南的白羊王、楼烦王，离长安最近的地方只有七百里，轻骑兵一天一夜就能打到关中。关中刚经历战乱，人口稀少，但土地肥沃，应该充实人口。当初诸侯起兵反秦，不是齐国的田氏、楚国的昭氏、屈氏、景氏这些大家族，根本成不了事。现在陛下虽然定都关中，但人口少，东边还有六国的旧贵族，一旦有变故，陛下都不能安心睡觉。我建议把六国贵族后代、豪杰和有名望的人家迁到关中，没事的时候可以防备匈奴，诸侯要是反叛，也能率领他们向东平叛，这是强本弱末的好办法。”刘邦觉得有道理，十一月，就把齐国、楚国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大宗族，以及豪杰们迁到关中，分给他们良田、住宅，前后有十多万人。

十二月，刘邦又去了洛阳。这时，贯高的仇家得知了他刺杀刘邦的阴谋，向朝廷告发。刘邦立刻下令逮捕赵王张敖和所有参与谋反的人。赵午等十多人争着自杀，贯高却大骂：“谁让你们这么干的？大王根本不知道这事，现在却把他也抓了。你们都死了，谁来证明大王没谋反？”于是贯高被装进囚车，和张敖一起押往长安。在审讯时，贯高坚持说：“就我们几个人干的，赵王真不知道。”狱吏用刑，鞭打几千下，还刺他，打得他浑身没一块好地方，他始终不改口。吕后多次说：“张敖因为娶了公主，不会干这种事。”刘邦生气地说：“要是张敖得了天下，还会稀罕你的女儿？”根本不听。廷尉把贯高的供词上报，刘邦说：“真是条汉子！谁认识他？私下问问情况。”中大夫泄公说：“他是我同乡，我了解他，他一向坚守道义，重承诺。”刘邦派泄公拿着符节，到贯高躺着的竹舆前询问。泄公和他嘘寒问暖，像老朋友一样，然后问：“赵王真的参与谋划了吗？”贯高说：“人谁不爱自己的父母妻儿？现在我三族都要因这事被处死，难道我爱赵王超过亲人吗？只是赵王确实没反，就我们几个干的。”接着详细说了事情的起因和赵王不知情的情况。泄公进宫如实禀报，正月，刘邦赦免了张敖，把他降为宣平侯，还把代王刘如意改封为赵王。刘邦欣赏贯高的为人，让泄公告诉他：“赵王已经放了。”顺便赦免贯高。贯高高兴地问：“我家大王真的放了？”泄公说：“是啊。”又说：“皇上赏识你，所以赦免了你。”贯高说：“我一直忍着不死，哪怕被打得不成样子，就是为了证明赵王没谋反。现在赵王没事了，我的责任尽到了，死也没遗憾了。况且我有谋逆弑君的罪名，还有什么脸面再侍奉皇上？就算皇上不杀我，我自己能心安吗？”说完，他仰头，用力掐断喉咙，自杀身亡。荀悦评论说：贯高首先谋划叛乱，是杀主的逆贼，虽然证明了赵王清白，但小功抵不了大罪，个人品行不能抵消公罪，按照《春秋》的大义，他罪不可赦。司马光也说：刘邦对臣子傲慢，才失去臣子的真心；贯高凶狠，害了赵王。引发贯高谋反，是刘邦的过错；让张敖失去王位，是贯高的罪责。随后，刘邦下诏，丙寅日之前犯罪的，除了死刑犯，都予以赦免。

二月，刘邦从洛阳回到京城。当初，刘邦下令：“赵王的群臣宾客，敢跟随赵王的，灭族。”郎中田叔、门客孟舒却剃光头发，脖子套上铁圈，以赵王奴仆的身份跟随。张敖被赦免后，刘邦觉得田叔、孟舒等人有贤能，召见他们交谈，发现满朝大臣都比不上他们，于是把他们都任命为郡守或诸侯的国相。这一年夏天六月乙未日，出现了日食。这一年，丞相萧何的官职名称改为相国。

公元前197年夏天五月，太上皇在栎阳宫去世。秋天七月癸卯日，在万年安葬太上皇，楚王、梁王都来送葬，刘邦还赦免了栎阳的囚犯。定陶的戚姬深受刘邦宠爱，生下赵王刘如意。刘邦觉得太子性格仁慈软弱，刘如意却和自己很像，虽然封刘如意为赵王，却常把他留在长安。刘邦去关东，戚姬也总是跟着，她日夜哭泣，想让刘邦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吕后年纪大了，常常留守京城，和刘邦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刘邦想废掉太子，立赵王为太子，大臣们纷纷反对，却没能改变刘邦的想法。御史大夫周昌在朝堂上极力劝阻，刘邦问他理由。周昌口吃，又急又怒，说：“我嘴笨说不清楚，但我坚决认为不行！陛下要是废太子，我绝不奉诏！”刘邦听了，反倒开心地笑了。吕后在东厢房侧耳听到这番话，退朝后见到周昌，跪下来感谢他：“要不是您，太子差点就被废了！”当时赵王刘如意才十岁，刘邦担心自己去世后他保不住性命。符玺御史赵尧建议给赵王安排一个地位尊贵、强势，又让吕后、太子和群臣都敬畏的国相。刘邦问：“谁合适？”赵尧说：“御史大夫周昌就可以。”于是刘邦让周昌去做赵国国相，让赵尧接替周昌做御史大夫。

当初，刘邦任命阳夏侯陈豨为相国，让他监管赵国、代国的边防军队。陈豨出发前向淮阴侯韩信辞行，韩信拉着他的手，让左右退下，在庭院里散步，仰天长叹：“能和你聊聊吗？”陈豨说：“全听将军吩咐！”韩信说：“你驻守的地方，是天下精兵聚集之处，而且你是陛下信任宠幸的大臣。要是有人告发你谋反，陛下肯定不信；告发两次，陛下就会起疑；告发三次，陛下一定会发怒，亲自带兵来攻打。到时候我在京城响应你，天下就可以图谋了。”陈豨一向知道韩信的本事，相信了他的话，说：“一定听您的！”陈豨一直仰慕魏无忌养士的做法，做了边地守将后，休假回家路过赵国，跟随他的宾客有一千多辆车，把邯郸的官舍都住满了。赵相周昌求见刘邦，详细说了陈豨宾客众多，在外掌握兵权多年，恐怕会出事。刘邦派人调查陈豨在代国的宾客违法的事，发现很多事都牵连到陈豨。陈豨害怕了，韩王信趁机派王黄、曼丘臣等人劝说引诱他反叛。太上皇去世，刘邦派人召陈豨进京，陈豨称病不去。九月，陈豨和王黄等人起兵反叛，自立为代王，还劫掠了赵国、代国不少地方。刘邦亲自向东去平叛，到了邯郸，高兴地说：“陈豨不向南占据邯郸，凭借漳水抵抗，我就知道他成不了事！”

周昌上奏：“常山郡二十五座城，丢了二十座，请陛下处死郡守、郡尉。”刘邦问：“他们造反了吗？”周昌说：“没有。”刘邦说：“这是他们力量不足，无罪。”刘邦让周昌在赵国挑选可以做将领的壮士，周昌挑出四个人带来见刘邦。刘邦却轻蔑地骂道：“你们这些小子能当将军？”四人满脸羞愧，趴在地上。刘邦却封他们每人一千户食邑，让他们做将军。身边的人劝阻：“当年跟着陛下入蜀、进汉中，讨伐楚国的人，都还没全部得到封赏，现在封他们，他们有什么功劳？”刘邦说：“这不是你们能懂的。陈豨反叛，赵、代两地大多被他占据。我用紧急文书征调天下军队，却没人来，现在只能靠邯郸的军队了。我何必吝惜这四千户，不用来安抚赵国子弟呢！”众人听了，都说：“陛下说得对！”刘邦又听说陈豨的将领大多是商人出身，就说：“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们了。”于是用大量金银收买陈豨的将领，很多将领都投降了。

这年冬天，刘邦身在邯郸指挥平叛。陈豨的部将侯敞率领一万多人四处流动作战，王黄带领一千多骑兵驻扎在曲逆，张春则率领一万多士兵渡过黄河攻打聊城。汉朝将军郭蒙与齐国将领联合出击，将他们打得大败。太尉周勃取道太原，平定代地。大军抵达马邑后，马邑久攻不下，周勃最终攻破城池并血洗了这里。赵利据守东垣，刘邦亲自率军攻克，随后将东垣改名为真定。刘邦悬赏千金捉拿王黄、曼丘臣，最后他们的部下将二人活捉献给了刘邦。至此，陈豨的军队彻底溃败。

此时，淮阴侯韩信称病，没有跟随刘邦去攻打陈豨，却暗中派人前往陈豨处，与他密谋造反。韩信计划和家臣在夜里假传诏书，赦免官府的囚徒和奴仆，打算发动他们袭击吕后和太子。一切部署妥当后，只等陈豨那边的消息。韩信的一位门客得罪了他，韩信将其囚禁起来，还想杀了他。次年春天正月，这个门客的弟弟向吕后告发了韩信谋反的情况。吕后想召韩信入宫，又怕他不来，于是和萧何商量。萧何派人假装从刘邦那里回来，说陈豨已经被处死，列侯和群臣都要进宫庆贺。萧何还哄骗韩信说：“你虽然生病，也勉强去庆贺一下吧。”韩信一进宫，吕后就立刻让武士将他捆绑起来，在长乐宫的钟室将他斩杀。韩信临斩前叹息道：“我后悔没有采纳蒯彻的计策，如今竟被妇人小子所欺骗，这难道不是天意吗！”随后，韩信被灭三族。

司马光评论道：有人认为，韩信最早为刘邦献上良策，跟随刘邦从汉中起兵，平定三秦，又分兵北上，擒获魏王，夺取代地，打败赵国，威慑燕国，向东攻打并占据齐国，在垓下消灭楚军，汉朝能夺得天下，大多是韩信的功劳。看他当初拒绝蒯彻的劝说，在陈地迎接刘邦，哪里有造反的心思呢？只是因为失去了应有的职位而心中不满，才陷入叛逆的境地。卢绾凭借与刘邦同乡的旧恩，尚且能在燕地称王，韩信却只以列侯的身份上朝，这难道不是刘邦对不住韩信吗？但我认为，刘邦用计谋在陈地擒住韩信，说他辜负韩信确实有道理；不过，韩信自己也有过错。当初，楚汉在荥阳对峙时，韩信消灭齐国后，不向刘邦报告就自立为王；后来刘邦追击楚军到固陵，约好和韩信一起攻打楚军，韩信却没有按时到达。那时，刘邦就已经有了收拾韩信的心思，只是当时力量不足罢了。等到天下平定，韩信又还有什么可倚仗的呢？抓住时机谋取利益，这是市井小人的想法；酬谢功劳、报答恩德，这才是君子的胸怀。韩信以市井小人的心态为自己谋利，却以君子的标准期望别人，这怎么能行得通呢！所以太史公评论说：“假如韩信能够学习道家的谦让之道，不夸耀自己的功劳，不自恃自己的才能，或许就没事了！他对汉朝的功勋，就可以与周公、召公、太公等人相比，后世也能享祭不绝了！可他没有这样做，等到天下已经安定，却谋划叛乱，最终宗族被灭，不也是应该的吗！”

这期间，将军柴武在参合斩杀了韩王信。刘邦回到洛阳，听说韩信已死，心里既高兴又有些怜悯，问吕后：“韩信临死前说了什么？”吕后说：“韩信说后悔没听蒯彻的计谋。”刘邦说：“这是齐国的辩士蒯彻啊。”于是下诏让齐国逮捕蒯彻。蒯彻被带到刘邦面前，刘邦问：“是你教唆韩信造反的？”蒯彻回答：“没错，我确实劝过他。可惜那小子不用我的计策，才落得如此下场；要是他听了我的话，陛下怎么能杀得了他！”刘邦大怒：“煮了他！”蒯彻喊道：“唉！煮我太冤枉了！”刘邦说：“你教唆韩信造反，有什么冤枉的？”蒯彻说：“秦朝失去天下，天下人都来争夺，有才能、跑得快的人先得到。跖的狗对着尧狂吠，不是尧不仁，而是狗本来就会对不是自己主人的人狂吠。那时，我只知道有韩信，不知道有陛下。而且天下想做陛下所做之事的人多了去了，只是他们力量不够罢了，难道能把他们都煮了吗？”刘邦听后，就把蒯彻放了。

之后，刘邦立儿子刘恒为代王，定都晋阳，还大赦天下。在刘邦攻打陈豨时，向梁王彭越征兵，彭越称病，只派将领带兵前往邯郸。刘邦很生气，派人去责备他。彭越十分恐惧，想亲自去谢罪。他的部将扈辄说：“大王一开始不去，被责备了才去，去了就会被抓住，不如干脆发兵造反。”彭越没有听从。后来梁国的太仆得罪了彭越，逃到汉朝，告发彭越和扈辄谋反。于是刘邦派人突袭彭越，彭越毫无察觉，被囚禁在洛阳。相关部门审理后认定“谋反的迹象已经具备，请求依法论处”，刘邦赦免了彭越，将他贬为平民，流放到蜀地青衣县。彭越西行到郑县时，遇到从长安来的吕后。彭越向吕后哭诉，说自己没有罪，希望能回到老家昌邑。吕后答应了他，和他一起东行。回到洛阳后，吕后对刘邦说：“彭越是个壮士，现在把他流放到蜀地，这是给自己留下祸患，不如杀了他。我特意把他带回来了。”于是吕后让彭越的门客告发他再次谋反。廷尉王恬关上奏请求灭彭越三族，刘邦批准了奏请。三月，彭越被灭三族，他的首级被挂在洛阳示众，刘邦还下诏：“有敢收殓或探视的，立即逮捕。”梁国大夫栾布当时出使齐国，回来后，在彭越的首级下汇报任务情况，还祭祀并痛哭。官吏将他逮捕上报，刘邦召见栾布，破口大骂，要煮了他。栾布被提着走向汤锅时，回头说：“希望让我说一句话再死。”刘邦问：“你要说什么？”栾布说：“当年陛下在彭城被困，在荥阳、成皋之间战败，项王之所以不能西进，只是因为彭王占据梁地，与汉军联合让楚军陷入困境。那时，彭王只要稍微偏向楚国，汉军就会失败；偏向汉军，楚军就会失败。而且垓下之战，如果没有彭王，项羽不会灭亡。如今天下平定，彭王接受分封，也希望能将封国传至万世。现在陛下只是向梁国征一次兵，彭王因病不能前往，陛下就怀疑他造反；在造反的证据不足时，就以小过错将他诛杀。我担心功臣们都会人人自危。如今彭王已死，我活着不如死了，请您煮了我吧。”刘邦听后，赦免了栾布的罪，还任命他为都尉。

丙午日，刘邦立皇子刘恢为梁王；丙寅日，立皇子刘友为淮阳王。同时，撤销东郡，将部分土地划给梁国；撤销颍川郡，把部分土地划给淮阳国 。

公元前196年，这一年夏天四月，刘邦从洛阳回到长安。

五月，刘邦下诏封原秦朝南海郡尉赵佗为南粤王，派陆贾前往授予印玺绶带，与他剖分符节，互通使者，让他团结百越各部，不要给汉朝南边边境带来祸患。当初，秦二世在位时，南海郡尉任嚣病重将死，他召见龙川县令赵佗，对他说：“秦朝政治暴虐无道，天下百姓都深受其苦。我听说陈胜等人发动叛乱，现在天下局势动荡，不知何时才能安定。南海郡地处偏远，我担心盗贼的军队会侵犯到这里，本想发兵切断通往中原的新道，加强自我防备，等待诸侯们的变化，可我现在病得太重了。而且番禺背靠险峻的山岭，又有南海作为屏障，东西纵横几千里，还有不少中原人在辅助，这里完全可以成为一个独立的王国，你也能够在这里称王立国。郡里的官吏中，没有能和我好好商量这事的人，所以把你叫来告诉你。”任嚣当即给赵佗写下委任状，让他代行南海郡尉的职务。任嚣死后，赵佗马上传檄文通告横浦、阳山、湟溪关的守将说：“盗贼的军队就要来了，赶紧切断道路，聚集兵力，自行防守！”接着，赵佗逐渐以法律的名义诛杀了秦朝所设置的官吏，任用自己的亲信党羽代理各郡县的长官。秦朝灭亡后，赵佗趁机进攻兼并了桂林郡和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陆贾到了南越，赵佗梳着椎形的发髻，像簸箕一样伸开双腿坐着接见陆贾。陆贾劝赵佗说：“您本是中原人，父母、兄弟的坟墓都在真定。现在您却违背本性，抛弃华夏的冠带服饰，想要凭借小小的南越和天子抗衡，成为敌国，灾祸很快就要降临到您身上了！况且秦朝政治衰败，各诸侯、豪杰纷纷起兵，只有汉王率先进入关中，占据咸阳。项羽违背约定，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们都归附他，当时他的势力可以说是非常强大。然而汉王从巴、蜀起兵，一路势如破竹，最终消灭了项羽。五年的时间，就平定了天下。这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而是上天的安排。天子听说您在南越称王，却不帮助天下人诛灭残暴叛逆之人，朝廷的将相们都想派兵来讨伐您。天子怜悯百姓刚刚经历了战争的劳苦，所以暂且休战，派我来给您授予王印，剖分符节，互通使者。您应该到郊外去迎接，面向北方称臣。可您却想凭借刚刚建立、还没有完全稳定的南越，在这里逞强！如果汉朝真的知道了您的态度，挖开烧毁您祖先的坟墓，诛灭您的宗族，再派一名偏将率领十万大军来到南越，那么南越人杀了您投降汉朝，就如同翻转手掌一样容易！”

听了陆贾的话，赵佗急忙起身，向陆贾道歉说：“我在蛮夷之地待得太久了，实在是太失礼了！”然后他问陆贾：“你看我和萧何、曹参、韩信相比，谁更贤能呢？”陆贾说：“您似乎比他们还要贤能一些。”赵佗又问：“那我和皇帝相比，谁更贤能呢？”陆贾说：“皇帝继承了五帝、三皇的大业，统治着中原地区。中原人口以亿来计算，疆土纵横万里，万物殷实富足，政令统一，这是自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的。现在您的部众不过十万人，而且都是蛮夷之人，居住在崎岖的山海之间，就如同汉朝的一个郡罢了，怎么能和汉朝相比呢！”赵佗大笑说：“我没有在中原起兵，所以才在这里称王；如果我身处中原，不见得就比汉朝差！”于是赵佗挽留陆贾，和他一起饮酒。过了几个月，赵佗说：“南越国中没有人能和我交谈，直到您来了，让我每天都能听到以前从未听说过的道理。”他赏赐给陆贾价值千金的财物，其他的礼物也价值千金。陆贾最终封赵佗为南越王，让他向汉朝称臣，遵守汉朝的约定。陆贾回来向刘邦汇报，刘邦非常高兴，任命陆贾为太中大夫。

陆贾时常在刘邦面前引用《诗经》《尚书》等儒家经典来进言，刘邦骂他说：“你老子我是在马上打天下得到的江山，哪里用得着《诗经》《尚书》！”陆贾说：“在马上可以取得天下，难道也可以在马上治理天下吗？商汤和周武王都是用武力夺取天下，然后用顺应民心的方法来守住天下。文治和武功并用，才是使国家长治久安的办法。过去吴王夫差、智伯瑶以及秦始皇，都是因为穷兵黩武而灭亡的。假如秦朝统一天下后，推行仁义，效法古代的圣明君主，陛下又怎么能得到天下呢！”刘邦听了，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说：“你试着为我写一写秦朝失去天下、我得到天下的原因，以及古代那些国家成败的经验教训。”陆贾于是粗略地论述了国家存亡的征兆，一共写了十二篇文章。他每上奏一篇，刘邦没有不称赞好的，身边的人也都高呼万岁。刘邦把这些文章命名为《新语》。

刘邦生病了，讨厌见人，躺在宫中的禁苑里，下诏让守门的侍卫不许群臣进宫，大臣周勃、灌婴等人都不敢进去，就这样过了十多天。舞阳侯樊哙推开宫门径直闯了进去，大臣们也跟着进去了。只见刘邦正枕在一个宦官身上躺着。樊哙等人见到刘邦，流着泪说：“当初陛下和我们在丰、沛起兵，平定天下，是多么的雄壮豪迈啊！如今天下已经平定，您怎么变得如此疲惫呢！而且陛下病得这么厉害，大臣们都感到震惊恐惧。您不召见我们商议国家大事，难道要独自和一个宦官诀别吗？陛下难道没看到赵高的事情吗？”刘邦笑着起身。

这年秋天七月，淮南王英布谋反。起初，淮阴侯韩信被杀时，英布就已经心里恐惧。等到彭越被诛杀，朝廷把彭越的肉做成肉酱，赏赐给诸侯们。使者来到淮南，淮南王英布正在打猎，看到肉酱，心里非常恐惧，暗中派人部署聚集军队，观察邻近郡县有没有紧急情况。英布所宠爱的姬妾生病了，去就医，医生家与中大夫贲赫的家相对门，贲赫便备下厚礼，和英布的姬妾在医生家一起饮酒。英布怀疑他们有不正当的关系，想要逮捕贲赫。贲赫乘坐驿站的马车跑到长安向朝廷告发，说：“英布有谋反的迹象，可以在他还没有发兵之前就将他诛杀。”刘邦看了贲赫的上书，询问萧何的意见，萧何说：“英布不应该做出这种事，恐怕是因为有仇怨而被人胡乱诬陷。请先把贲赫关押起来，派人暗中去查验淮南王的情况。”

淮南王英布看到贲赫因为有罪而逃到长安告发自己，本来就已经怀疑他说出了自己暗中准备的事情。汉朝的使者又来调查，有不少情况得到了验证。于是英布杀了贲赫全家，发兵谋反。谋反的消息传到朝廷，刘邦就赦免了贲赫，任命他为将军。刘邦召集众将询问对策，大家都说：“发兵攻打他，把这个小子活埋了，他能有什么作为呢！”汝阴侯滕公召来原楚国的令尹薛公，向他询问这件事。薛公说：“英布本来就应该造反。”滕公说：“皇上分割土地封他为王，赐予他爵位，让他称王，他为什么还要造反呢？”薛公说：“往年杀了彭越，前年杀了韩信，这三个人功劳相同，是一体的。英布自己担心灾祸会降临到自己身上，所以才造反。”

滕公把薛公的话告诉了刘邦，刘邦于是召见薛公，询问他的看法。薛公回答说：“英布造反并不奇怪。如果英布采用上策，崤山以东地区就不再是汉朝的了；采用中策，胜败难以预料；采用下策，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刘邦问：“什么是上策？”薛公回答说：“向东攻取吴国，向西攻取楚国，吞并齐国，夺取鲁国，传发檄文给燕国、赵国，让他们坚守自己的地盘，这样崤山以东地区就不再是汉朝的了。”刘邦又问：“什么是中策？”薛公说：“向东攻取吴国，向西攻取楚国，吞并韩国，夺取魏国，占据敖仓的粮食，阻塞成皋的险要关口，这样胜败就难以预料了。”刘邦再问：“什么是下策？”薛公说：“向东攻取吴国，向西攻取下蔡，把贵重的财物转移到越国，自己跑到长沙，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汉朝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刘邦问：“你认为英布会采用哪种计策呢？”薛公回答说：“他会采用下策。”刘邦问：“为什么他会放弃上策、中策而采用下策呢？”薛公说：“英布原本是骊山的刑徒，自己奋斗成为拥有万辆战车的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不会为身后的事情考虑，也不会为百姓的万世幸福着想。所以我说他会采用下策。”刘邦说：“说得好！”于是封薛公为千户侯。接着立皇子刘长为淮南王。

当时，刘邦生病了，想让太子前去攻打黥布。太子的门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劝说建成侯吕释之说：“太子带兵出征，如果有功劳，他的地位也不会再提高；如果没有功劳，从此就会遭受灾祸。您为什么不赶紧请吕后找个机会向皇上哭诉，说：‘黥布是天下的猛将，善于用兵。现在的各位将领都是陛下过去的同辈，却让太子率领他们，这就如同让羊去率领狼，没有人会为太子效力的。而且如果让黥布知道了，他就会大张旗鼓地向西进攻。皇上虽然生病了，但还是勉强乘坐辎车，躺在车上监督指挥，各位将领就不敢不尽力。皇上虽然辛苦，但为了妻子儿女也要自强啊！’”于是吕释之连夜去见吕后。吕后找了个机会按照这四个人的意思向刘邦哭诉。刘邦说：“我就知道这小子本来就不值得派遣，还是老子我自己去吧。”

于是刘邦亲自率军向东进发，群臣留守京城，都送刘邦到霸上。留侯张良生病了，还是勉强起身，到曲邮拜见刘邦，说：“我本应该跟随陛下出征，但病得太重了。楚人勇猛敏捷，希望陛下不要和他们正面交锋。”接着劝说刘邦让太子担任将军，监督关中的军队。刘邦说：“子房你虽然生病了，但还是勉强躺着辅佐太子吧。”这时，叔孙通担任太傅，留侯张良代行少傅的职责。刘邦征调上郡、北地、陇西的车骑部队，巴蜀的材官以及中尉的士兵三万人，作为皇太子的卫队，驻扎在霸上。

英布刚开始造反的时候，对他的将领们说：“皇上老了，厌恶战争，一定不会亲自来。如果派将领来，我只担心淮阴侯韩信和彭越，现在他们都已经死了，其余的人都不值得畏惧。”所以他才起兵造反。果然如薛公所说的那样，英布向东进攻荆国。荆王刘贾逃跑，死在富陵；英布全部劫持了荆国的军队，渡过淮河攻打楚国。楚国发兵在徐县、僮县之间与英布交战。楚国把军队分为三路，想采用互相救援的战术出奇制胜。有人劝说楚国的将领说：“英布善于用兵，百姓一向畏惧他。而且兵法上说：‘诸侯在自己的土地上作战，这种情况叫做散地。’现在把军队分成三路，如果他打败了我们的一路军队，其余两路就会逃走，怎么能互相救援呢！”楚国的将领没有听从。英布果然打败了楚国的一路军队，另外两路军队也都逃散了。于是英布率领军队向西进发。

公元前195年

冬天十月，刘邦亲自率军和英布的叛军在蕲县西边碰上了。英布的军队战斗力很强，装备精良。刘邦在庸城扎营坚守，远远望去，英布排兵布阵的样子和当年项羽的军队很像，心里不由得犯起嘀咕，十分厌恶。刘邦和英布远远喊话，刘邦问：“你为什么非要造反？”英布毫不避讳地说：“我想当皇帝！”刘邦一听，气得破口大骂，双方随即展开了一场大战。最终，英布的军队抵挡不住，大败而逃，渡过淮河后，又多次停下来抵抗，但都没占到便宜，最后只带着一百多人逃到了江南，刘邦派其他将领继续追击。

刘邦打完仗回长安，顺路经过老家沛县，便停留了下来。他在沛宫摆下酒席，把过去的老朋友、家乡的父老乡亲、长辈妇女还有晚辈们都请来喝酒，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回忆过去的趣事，有说有笑，气氛十分热闹。酒喝得尽兴的时候，刘邦亲自唱起歌，还起身跳舞，想到一路走来的艰辛，不禁情绪激动，流下了眼泪。他对沛县的父老乡亲说：“游子最思念故乡。我从沛公起兵，一路讨伐暴秦、打败项羽，才有了今天的天下。以后沛县就是我的汤沐邑，这里的百姓不用交赋税、服徭役，世世代代都不用！”大家痛痛快快地喝了十多天酒，刘邦才离开。

刘邦派去追击英布的其他将领，在洮水的南北两边和英布的军队交战，把英布打得落花流水。英布以前和番君结过亲，长沙成王吴臣就派人骗英布，说要和他一起逃到越国去，英布信以为真，跟着就走了，结果在番阳的兹乡百姓家里被人杀掉。

与此同时，周勃率军把代郡、雁门、云中这些地方都平定了，还在当城斩杀了陈豨。刘邦因为荆王刘贾没有后代，就把荆国改成了吴国。辛丑日，封哥哥刘仲的儿子刘濞为吴王，管辖三个郡、五十三个城。

十一月，刘邦路过鲁地，用最高规格的太牢之礼祭祀了孔子。

自从打败英布回来，刘邦的病情越来越重，但他却更想换掉太子。张良劝他，他根本不听，张良只好称病不再参与政事。叔孙通也劝说道：“以前晋献公因为宠爱骊姬，废了太子，改立奚齐，结果晋国大乱了几十年，被天下人耻笑。秦朝因为没有早点确定扶苏为太子，才让赵高有机会假传诏书立了胡亥，最后导致国家灭亡，这些事陛下都亲眼见过。现在太子仁慈孝顺，天下人都知道。吕后又和陛下一起吃苦受累，怎么能背弃他们呢？陛下要是一定要废嫡立幼，我宁愿先死，让我的血把地染红！”刘邦连忙说：“您别激动，我就是开个玩笑！”叔孙通严肃地说：“太子是国家的根本，根本动摇了，天下都会跟着动荡，怎么能拿国家大事开玩笑呢！”当时很多大臣都坚决反对换太子，刘邦看大家都不支持赵王如意，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相国萧何觉得长安土地太紧张，而上林苑有很多空地闲置着，就向刘邦建议，让百姓进去耕种，收获的粮食归百姓，只留下秸秆给苑中的禽兽吃。刘邦一听就火了，心想：“萧何肯定收了商人的好处，才帮他们说话，想占用我的上林苑！”于是把萧何交给廷尉，用枷锁关了起来。过了几天，王卫尉侍奉刘邦的时候，壮着胆子问：“相国到底犯了多大的罪，陛下要这么严厉地关着他？”刘邦气呼呼地说：“我听说李斯当秦朝丞相的时候，有好事都归皇帝，有坏事自己承担。现在萧何收了那些商人的钱，就为他们请求开放上林苑，讨好百姓，所以我要治他的罪！”王卫尉说：“为百姓谋福利，向您提建议，这本来就是宰相该做的事啊！陛下怎么能怀疑相国收了商人的钱呢？当年陛下和项羽打了好几年仗，后来陈豨、英布造反，陛下都是亲自带兵去平叛。那个时候，萧何在关中留守，他要是有二心，轻轻跺跺脚，函谷关以西就不是陛下的地盘了！他那时都没趁机谋利，现在怎么会为了商人的钱这么做呢？再说，秦朝就是因为听不到自己的过错才丢了天下，李斯替皇帝承担过错的做法，哪里值得效仿！陛下怎么能这么轻易怀疑宰相呢！”刘邦听了这话，心里很不高兴，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当天，就派使者拿着符节去赦免萧何，放他出来。萧何年纪大了，一向恭敬谨慎，见到刘邦后，光着脚就磕头谢罪。刘邦说：“相国别这样！你为百姓请求开放上林苑，我不答应，说明我就像夏桀、商纣那样昏庸，而你是贤明的宰相。我关你起来，就是想让百姓知道我的过错。”

陈豨造反的时候，燕王卢绾从东北方向出兵攻打陈豨。当时，陈豨派王黄去匈奴求救，卢绾也派手下张胜去匈奴，告诉匈奴陈豨的军队已经快被打败了。张胜到了匈奴，碰上了原来燕王臧荼的儿子臧衍，臧衍流亡在匈奴，他对张胜说：“你在燕国受重用，是因为你熟悉匈奴的情况；燕国能一直存在，是因为诸侯们不断造反，战事一直没停。现在你帮燕国着急消灭陈豨，等陈豨被灭了，下一个就轮到燕国了，你们也都得成为阶下囚。你为什么不让燕国先别把陈豨逼得太紧，和匈奴讲和呢？这样局势一缓和，燕王就能在燕国长久称王；要是汉朝有什么变故，燕国也能平安无事。”张胜觉得有道理，就私下里让匈奴帮陈豨攻打燕国。卢绾怀疑张胜和匈奴勾结造反，就上书请求把张胜全家都杀了。后来张胜回来，把这么做的原因详细说了一遍，卢绾这才明白，于是找了个替死鬼，假装治了别人的罪，把张胜的家人救了出来，让张胜继续在匈奴当间谍。卢绾还偷偷派范齐去陈豨那里，想让陈豨一直叛乱，战事别那么快结束。后来汉军攻打英布，陈豨带兵驻扎在代地，陈豨被汉军杀了之后，他的副将投降，把卢绾派范齐和陈豨勾结的事说了出来。刘邦派人召卢绾进京解释，卢绾称病不去；刘邦又派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去接卢绾，顺便向他身边的人打听情况。卢绾心里越来越害怕，干脆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人，还对亲信说：“不是刘家的人却被封王的，现在就剩我和长沙王了。去年春天，韩信被灭族，夏天，彭越被杀，这些都是吕后的主意。现在皇上生病了，大权都在吕后手里。吕后是个女人，就想着找借口杀掉异姓王和大功臣。”所以卢绾坚决称病不进京，他身边的人也都躲了起来。这些话慢慢传了出去，辟阳侯审食其听到后，回去一五一十告诉了刘邦，刘邦更加生气。又有匈奴的降兵说张胜在匈奴为燕国办事，刘邦这下确定了：“卢绾果然造反了！”这年春天二月，刘邦派樊哙以相国的身份带兵去攻打卢绾，还封皇子刘建为燕王。

刘邦还下诏书说：“南武侯织也是越人的后代，封他为南海王。”

刘邦攻打英布的时候，被乱箭射中，在回长安的路上，病情越来越重。吕后请来一位医术高明的医生，医生看完病说：“陛下的病能治好。”刘邦却骂道：“我从一个平民，凭着三尺长剑打下天下，这难道不是天命吗！我的命由天定，就算是扁鹊来了又有什么用！”他拒绝治疗，还赏给医生五十斤黄金，把人打发走了。吕后问他：“陛下百年之后，如果萧相国也去世了，让谁接替他呢？”刘邦说：“曹参可以。”吕后又问曹参之后呢，刘邦说：“王陵可以，但他有点憨厚耿直，陈平可以辅助他。陈平智谋多，但一个人挑大梁不太够。周勃稳重厚道，虽然没多少文采，但将来能保住刘家天下的肯定是他，可以让他当太尉。”吕后还想问后面的人选，刘邦说：“再往后的事，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了。”

夏天四月甲辰日，刘邦在长乐宫去世。丁未日，朝廷发布丧事消息，大赦天下。卢绾带着几千人在边境附近徘徊观望，盼着刘邦的病能好起来，自己好去认错。听说刘邦去世后，他只好逃到匈奴去了。

五月丙寅日，刘邦被安葬在长陵。刘邦年轻的时候不爱读书，但他头脑聪明，目光敏锐，善于谋划，也愿意听取别人的意见，不管是守门的小吏还是戍边的士兵，他都能像老朋友一样和他们相处。刚开始起义的时候，他顺应民心，和百姓约法三章。天下平定后，他让萧何制定法律，韩信整理军法，张苍确定各种章程制度，叔孙通制定礼仪；还和功臣们剖分符节，立下誓言，把这些用朱砂写在竹简上、刻在铁契上，装在金匮里，藏在宗庙中。虽然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但他为国家规划的蓝图却十分长远。

己巳日，太子刘盈即位做了皇帝，尊称吕后为皇太后。

当初刘邦病重的时候，有人在他面前说樊哙的坏话，说：“樊哙和吕后是一伙的，等陛下哪天去世了，他就要带兵杀掉赵王如意他们。”刘邦听了勃然大怒，采用陈平的计策，把绛侯周勃叫到病床前，下诏书说：“陈平赶紧坐着驿站的马车，带着周勃去接替樊哙的兵权；陈平到了军营，立刻把樊哙的头砍下来！”陈平、周勃领了诏书，坐着马车出发，还没到军营，两人就商量说：“樊哙是皇上的老朋友，功劳又多，而且他还是吕后妹妹吕媭的丈夫，和皇上关系亲近又地位尊贵。皇上现在在气头上想杀他，万一以后后悔了怎么办？不如先把他抓起来，送到皇上面前，让皇上自己决定杀不杀。”他们在离军营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筑了一个土坛，用符节召樊哙来。樊哙一到，就被反绑起来，关进囚车，押往长安；周勃则留下来接替樊哙，带领军队去平定燕国造反的县城。陈平在回去的路上，听说刘邦去世了，他担心吕后和吕媭在太后面前说他坏话，就驾着马车拼命往回赶。半路上遇到使者，传达太后的诏令，让陈平与灌婴驻守荥阳。陈平接了诏令，又马上赶到皇宫，哭得十分伤心，还坚决请求留在宫中担任护卫。太后见他这样，就任命他为郎中令，让他教导汉惠帝。从这以后，吕后和吕媭想陷害陈平，也找不到机会了。樊哙被押到长安后，就被赦免了，恢复了爵位和封邑。

吕后把戚夫人关进了永巷这个地方，给她剃光了头发，戴上刑具，穿上囚犯才穿的赭色衣服，让她舂米干活。接着，吕后派人去召赵王刘如意进京。使者往返了三次，赵国的丞相周昌对使者说：“高帝把赵王托付给我，赵王年纪还小。我私下听说太后怨恨戚夫人，想把赵王召去一起杀掉，我不敢让赵王去。而且赵王也生病了，没办法奉诏进京。”吕后听了非常生气，就先派人把周昌召到了长安。等周昌到了长安，吕后又派人去召赵王。赵王动身来长安，还没到呢，汉惠帝刘盈知道太后生气想杀赵王，就亲自到霸上迎接赵王，和他一起回到宫中，还亲自带着赵王，跟他一起起居饮食。吕后想杀赵王，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孝惠皇帝时期：

公元前194年，丁未年，这一年冬天十二月，有一天早晨，汉惠帝出门去射箭。赵王年纪小，不能早起。吕后就趁着这个机会，派人给赵王喝了毒酒。天刚亮的时候，汉惠帝回来，发现赵王已经死了。吕后还不罢休，把戚夫人的手脚都砍断，挖掉她的眼睛，用火烧聋她的耳朵，给她喝哑药，让她住在厕所里，还把她叫做“人彘”。过了几天，吕后竟然把汉惠帝叫来，让他去看“人彘”。汉惠帝一看，问了才知道这是戚夫人，吓得大哭起来，接着就生病了，一年多都卧床不起。他还派人去跟太后说：“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我作为太后的儿子，终究没办法治理好天下。”从这以后，汉惠帝每天沉迷于饮酒作乐，也不再处理朝政了。

司马光评论说：做子女的，父母有过错就应该劝谏；劝谏不听，就应该哭着跟随在他们身边继续劝说。哪有像汉惠帝这样，守着高祖打下的基业，身为天下之主，却因为不忍心母亲的残酷行为，就抛弃国家不管不顾，放纵自己沉迷酒色还伤了身体的呢！像汉惠帝这样的，只能说是在小的仁义上很执着，却不懂得大的道理。

后来，淮阳王刘友被改封为赵王。

这年春天正月，开始修建长安城的西北方。

公元前193年，戊申年，冬天十月，齐悼惠王刘肥来长安朝见太后，在太后面前一起喝酒。汉惠帝因为齐王是自己的哥哥，就把上首位子让给齐王坐。吕后看到后很生气，就倒了一杯毒酒放在齐王面前，说是赐酒给齐王祝他长寿。齐王站起来准备接酒，汉惠帝也跟着站起来想拿酒杯。吕后害怕了，赶紧自己站起来把汉惠帝的酒杯弄翻了。齐王觉得很奇怪，就没敢喝酒，假装喝醉离开了。后来一打听，知道那是毒酒，心里非常害怕。齐国的内史士给齐王出主意，让他把城阳郡献给鲁元公主作为汤沐邑。吕后很高兴，就放齐王回去了。

春天正月癸酉日，在兰陵的一户百姓家的井里出现了两条龙。陇西这个地方发生了地震。

夏天的时候，发生了旱灾。

合阳侯刘仲去世了。

酂文终侯萧何生病了，汉惠帝亲自去看望他，就问他：“您要是百年之后，谁可以接替您的位置呢？”萧何回答说：“了解臣下的，没有比陛下更清楚的了。”汉惠帝又问：“曹参这个人怎么样？”萧何磕头说：“陛下选对人了，我死也没有遗憾了！”秋天七月辛未日，萧何去世。萧何置办田产住宅，一定会选在偏僻的地方，而且他盖房子也不修建高大的围墙。他说：“后代子孙如果贤能，可以学习我的节俭；要是不贤能，也不会被有权势的人家夺走。”

癸巳日，任命曹参为相国。曹参听说萧何去世了，就告诉自己的门客：“赶紧收拾行李，我要去当相国了。”没过多久，使者果然来召曹参。当初，曹参地位低微的时候，和萧何关系很好；等他们做了将相，就有了矛盾。到萧何快死的时候，他推荐的贤能之人只有曹参。曹参接替萧何做了相国，做事没有什么改变，完全遵循萧何制定的规矩：挑选那些在言辞上木讷、为人忠厚老实的郡国官吏，就把他们召来任命为丞相史；对于那些说话咬文嚼字、苛刻严厉，还想追求名声的官吏，就直接把他们赶走。曹参整天喝着美酒。卿、大夫以下的官吏和宾客们看到曹参什么事都不做，来的人都想劝劝他，曹参就给他们喝美酒。有时候有人想说话，曹参又让他们接着喝，直到喝醉了离开，始终没机会开口劝说，这样的情况成了常事。曹参看到别人有小过错，总是专门掩盖起来，所以他的相府中一直没什么事。曹参的儿子曹窋做中大夫。汉惠帝觉得相国不做事很奇怪，心想：“难道是相国觉得我年纪小、不放在眼里吗？”就派曹窋回家，以他个人的身份去问曹参。曹参很生气，打了曹窋二百板子，说：“赶紧进宫去侍奉皇上，天下的事不是你该说的！”上朝的时候，汉惠帝责备曹参说：“前些日子是我让曹窋去劝你的。”曹参脱下帽子谢罪说：“陛下您自己想一想，您和高帝相比，谁更圣明英武呢？”汉惠帝说：“我怎么敢和先帝相比呢！”曹参又问：“陛下看我和萧何相比，谁更贤能呢？”汉惠帝说：“您好像比不上萧何。”曹参说：“陛下说得对。高帝和萧何平定了天下，法令已经很明确了。现在陛下您垂衣拱手，我们这些臣子守好自己的职责，遵循着这些法令不要出错，不就可以了吗？”汉惠帝说：“说得好！”

曹参做相国，前后三年，百姓们编了歌谣唱道：“萧何为法，较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壹。”意思就是萧何制定的法令，整齐划一；曹参接替他，遵守着不改变。实行清净无为的政策，百姓们因此生活安宁、和谐。

公元前192年，己酉年，春天，征发长安六百里以内的男女十四万六千人去修筑长安城，三十天后才结束。

把宗室的女子封为公主，嫁给匈奴的冒顿单于。这个时候，冒顿正处于势力强盛的时候，他写了一封信，派使者送给吕后，信里的言辞非常轻慢、亵渎。吕后看了大怒，召集将相大臣们，商议要斩了匈奴的使者，发兵攻打匈奴。樊哙说：“我愿意带领十万人马，在匈奴境内横行！”中郎将季布说：“樊哙该杀！以前匈奴把高帝围困在平城的时候，汉军有三十二万，樊哙作为上将军，都不能解围。现在战争的伤痛还没过去，受伤的人刚刚恢复，而樊哙却想扰乱天下，狂妄地说带领十万人马就能横行匈奴，这是当面撒谎。而且匈奴就像禽兽一样，听到他们说好听的话不值得高兴，听到不好听的话也不值得生气。”吕后说：“说得对！”就命令大谒者张释回信，在信里非常谦逊地向冒顿道歉，还送给他两辆车、八匹马。冒顿又派使者来谢罪，说：“我从来没听说过中国的礼义，幸亏陛下赦免了我。”接着献上马匹，双方就和亲了。

夏天五月，封闽越的君长摇为东海王。摇和无诸，都是越王勾践的后代，他们跟随诸侯们一起灭了秦朝，功劳很大，当地的百姓也愿意归附他们，所以才封摇为东海王。他的都城在东瓯，世人称他为东瓯王。

六月，征发诸侯王、列侯的徒隶二万人去修筑长安城。

秋天七月，皇家的马厩发生了火灾。

这一年，蜀地的湔氐造反，朝廷派兵把他们平定了。

公元前191年，庚戌年，冬天十月，立张氏为皇后。皇后张氏是汉惠帝姐姐鲁元公主的女儿，吕后想亲上加亲，所以把她许配给了汉惠帝。

春天正月，推举那些孝顺父母、敬爱兄长、努力耕种的百姓，免除他们的赋税和徭役。

三月甲子日，汉惠帝行冠礼，大赦天下。

汉惠帝下令，精简那些对官吏和百姓造成妨碍的法令；废除了秦朝时禁止私人藏书的挟书律。

汉惠帝因为要到长乐宫去朝见太后，以及平时有事要去长乐宫时，每次出行都要清道戒严，给百姓带来很多不便，于是就在武库的南边修筑了一条复道（即天桥）。奉常叔孙通进谏说：“这可是高帝的衣冠每月出游所走的道路啊，子孙后代怎么能在祖宗的通道上面行走呢！”汉惠帝听了很害怕，说：“赶紧把它拆了！”叔孙通又说：“君主不能有明显的过错行为。现在复道已经修好了，百姓们也都知道了。希望陛下在渭北再建一座原庙，让高帝的衣冠每月到那里出游，这样既扩大了宗庙的规模，也是大孝的根本所在。”汉惠帝于是下诏让有关部门去建立原庙。

司马光评论说：犯错，是人不可避免的，只有圣贤的人能够知道自己的错误并且改正它。古代圣明的君王，担心自己有了过错却不自知，所以设立了诽谤木（供百姓书写意见），放置了敢谏鼓（让百姓击鼓进谏），难道是害怕百姓知道自己的过错吗！所以仲虺赞美商汤说：“改正过错毫不犹豫。”傅说告诫商高宗说：“不要以有过错为耻而文过饰非。”由此看来，作为君主，本来就不能以没有过错为贤能，而应该以能够改正过错为美德。现在叔孙通劝谏汉惠帝，竟然说“君主不能有明显的过错行为”，这是在教君主掩饰过错、坚持错误，难道不是荒谬的吗！

后来，长乐宫的鸿台发生了火灾。秋天七月乙亥日，未央宫的凌室（藏冰的屋子）发生火灾；丙子日，织室（掌管皇室丝帛织造的官署）发生火灾。

公元前190年，辛亥年，这一年冬天，竟然打雷了；桃树、李树开花，枣树还结了果实（这些都是不合时令的现象）。春天正月，又征发长安六百里以内的男女十四万五千人去修筑长安城，三十天后结束。夏天，发生了严重的旱灾，长江、黄河的水变少了，豨谷的水甚至都断流了。秋天八月己丑日，平阳懿侯曹参去世。

公元前189年，壬子年，冬天十月，任命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齐悼惠王刘肥去世。夏天，留文成侯张良去世。还任命周勃为太尉。

公元前188年，癸丑年，冬天，征发战车骑兵和步兵前往荥阳，由太尉灌婴率领。春天正月辛丑初一，发生了日食。夏天五月丁卯日，又发生了日食，而且是日全食。秋天八月戊寅日，汉惠帝在未央宫去世。朝廷大赦天下。九月辛丑日，汉惠帝被安葬在安陵。

当初，吕太后让张皇后抱养了别人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儿子来抚养，却把孩子的生母杀掉了，这个孩子后来被立为太子。汉惠帝下葬之后，太子即位做了皇帝，因为年纪小，吕太后就临朝听政，代行皇帝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