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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裴晔脸上的喜色与忧虑同样瞬间冻结。
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命运戏弄的绝望在他眼底交织。
他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若非骆无涯及时伸手扶住臂膀，几乎站立不稳。
他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深不可测的宫门，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谢廉脸上的温润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
他猛地抬头，望向宫门深处，眼神复杂难辨——惋惜、遗憾、算计落空的失落……以及一丝对历史洪流不可抗拒的敬畏，最终都化为一声极轻、极沉的叹息，消散在风中。
他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已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站在谢廉身后的四皇子裴昱浑身剧烈一颤，脸色瞬间褪尽血色，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茫然。
他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对着紫宸殿的方向，身体微微发抖，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半点呜咽。
那份属于皇室血脉的尊严，在巨大的恐惧面前，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容与、容妍、韩勇以及所有护卫、巾帼营女兵，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神色瞬间变得无比肃穆。
他们齐齐转身，面向宫门，深深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带着无声的哀悼与对那位老者的最后敬意。
骆无涯缓缓松开了按在刀柄上的手，那手竟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身后的天隼司精锐，无需命令，已如同训练有素的机器，整齐划一地将半出鞘的绣春刀，悄无声息地归入鞘中。
弥漫的杀气瞬间消散，只余下冰冷的死寂。
广场上，只剩下丧钟的余音在空气中低徊，以及四皇子裴昱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容与缓缓直起身。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带着千钧重担。
容与的目光最终落在那紧闭的、象征着至高权力更迭的宫门上。
她挺直背脊，声音沉凝而清晰，如同金石掷地，不带一丝波澜，却带着宣告历史时刻般的沉重力量：
“陛下……驾崩了。”
短短这五个字，如同最终的判词，为这场惊心动魄的对峙画上了句点。
一个时代，在九声丧钟的回响中，缓缓落幕。
新的篇章，在无声的哀悼与权力的真空里，悄然开启。
昭乾帝裴悫的驾崩，如同抽去了帝国中枢的最重要的一根砥柱。
金陵城笼罩在一片肃穆的哀悼之中。昔日金碧辉煌的紫宸殿，此刻被层层叠叠的素白帷幔、经幡和挽联所覆盖。
巨大的灵柩停放在大殿中央，楠木棺椁在长明灯摇曳的光线下，泛着沉重而冰冷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纸钱焚烧的气息，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死亡的沉寂。
国丧期间，百官命妇，宗室亲贵，皆需入宫哭临。
紫宸殿内外，一片素缟，哀声不绝于耳。
余皇后一身粗麻斩衰重孝，跪在灵柩左前方的首位。
她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哀戚与疲惫。
余皇后带领着后宫嫔妃、宗室女眷以及外命妇们，依照礼制，一丝不苟地行着三跪九叩的大礼。
她的目光偶尔掠过那冰冷的棺椁，眼神复杂难辨——有对逝去夫君的哀悼，有对自身命运的茫然，或许也有一丝权力旁落的失落？但这一切，都被她深深掩藏在母仪天下的威仪之下。
良妃跪在嫔妃队列中靠前的位置。
她同样身着粗麻孝服，身形比余皇后更加单薄，如同一株在寒风中摇曳的枯枝。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放声痛哭，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低垂着头。
她的目光，透过朦胧的泪眼，长久地凝视着那具巨大的棺椁。
往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恨他吗？恨他的到来叫她全家一十二人命尽丧？恨他让她背负着血海深仇在这金丝牢笼中苟活？恨他最终也未能替她报那血仇？
是的，她恨过。恨得咬牙切齿，恨得夜不能寐。
但此刻，看着那冰冷的棺椁，她心中翻涌的，却不仅仅是恨。
她太了解他了。
了解他作为帝王的雄才大略与冷酷无情，了解他身为人子的隐忍与无奈，了解他面对北金时的雄心与掣肘，也了解他内心深处那份不为人知的孤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软弱。
她了解他的伟大，也洞悉他的卑劣。
可即便如此，亲眼看到这个人的消逝，还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恸攫住了她的心。
她爱他吗？
这份爱，起于何时？是当年他策马而来的英姿？是深宫中的依恋？还是仅仅是漫长岁月中，一种习惯性的、无法割舍的羁绊？
她说不清。
他们之间横亘着血海深仇，横亘着无法调和的执念，一辈子都在误解与隔阂中度过，从未真正和解。
良妃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瞬间消失无踪。
在一片肃穆哀戚中，一阵轻微的喧哗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只见一架四人抬的素色肩舆，晃晃悠悠地出现在紫宸殿外的广场上。
肩舆上坐着的，正是沈贵妃，她虽也穿着孝服，但发髻依旧梳得一丝不苟，簪着素银簪花，脸上带着刻意放大的悲戚，眼神却有些飘忽。
三皇子裴晔远远看到，脸色瞬间煞白。
他急忙小跑过去，压低声音，带着惊恐：“母妃，不可，快下来！这是大不敬啊！皇后娘娘和众命妇都是步行……”
沈贵妃却置若罔闻，甚至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本宫身子弱，走不动了！晔儿你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母妃……！陛下生前最疼本宫，他不会怪罪的……”
她声音带着哭腔，却掩不住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骄矜。
肩舆在无数道或惊愕、或鄙夷、或愤怒的目光注视下，径直抬到了紫宸殿高高的台阶之下。
沈贵妃这才在宫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下了肩舆。她踏上台阶，步履踉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一进入大殿，看到那巨大的灵柩，沈贵妃仿佛瞬间被巨大的悲痛击中，她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哭嚎：“陛下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