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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气氛僵硬尴尬之时，一道威严而略显疲惫的声音从月洞门后传来：“何人在此喧哗扰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七品青袍、留着三绺长须、面容方正的中年官员踱步而来，正是云南府府学的教谕李大人。
他目光扫过众人，在剑拔弩张的赵良甫和一旁神态自若的容与身上停留片刻。
赵良甫如蒙大赦，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抢先一步告状：“教谕大人！此子乃随穆公子前来的外乡人，无端闯入府学，还要与学生对联！刚才更是胡乱对了个‘漂流浪汉游洄浊港淌潇湘’，荒谬至极，分明是故意刁难，藐视府学！请大人定夺！”
李教谕眉头紧锁，看向容与。
他对赵良甫的为人也多有耳闻，但容与一个外乡人闯进府学对联，还对出这般奇怪的下联，确实不合规矩。
他正要开口斥问，容与却不慌不忙，对着教谕端正一揖，声音依旧平和：“学生容行简，见过教谕大人。”
“容行简？”李教谕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容与这才从道袍的袖袋中，取出一张保存完好、折叠整齐的青色名帖，恭敬地双手奉上。
李教谕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只见名帖抬头清晰印着：【南昌府举人】
下方正中是端正的楷书：【容与】
落款处则是赫然一行朱印：【壬寅科江西乡试头名解元】
李教谕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没拿住那张名帖。
南昌府！壬寅科解元！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解元！
这是江南文华荟萃之地、名次高得吓人的举人老爷！这……这分量，放在云南府，那就是文曲星下凡！
院中一片死寂。
所有刚才还在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瞬间凝固。
那笑声还未收尽的赵良甫，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退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刚才那个被他指着鼻子骂“阿猫阿狗”、“刁难人”的旧袍少年……是、是江南大省的解元？！
穆泽轩也惊呆了，随即是巨大的兴奋。
他只知道容与气质不凡，没想到这么厉害！
杨云添更是浑身一震，看向容与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难言的复杂——如此年轻的举人，难怪气度如渊渟岳峙！
李教谕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双手捧着名帖，恭敬地奉还给容与，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原来是容…容公子，本官失礼了。不知是容公子莅临鄙府学，实在怠慢！”
他连称呼都立刻改成了更郑重的“公子”。
教谕虽有官职在身，只是仅为举人选官，身处云南文风不盛之地，又无背景靠山，或许要在此终老了。
这位少年解元却不一样，如此年轻，将来进士出身是板上钉钉的，说不准……
像是没发现这位教谕前据而后恭的情态，容与收回名帖，神态谦和依旧：“教谕大人客气了。容某随友前来，本无惊扰学府之意。只是适才见赵兄考校雅兴颇浓，一时技痒，浅对一二，倒让大人见笑了。”
容与咬着“考校”二字，话中不乏笑意。
李教谕立刻狠狠瞪了赵良甫一眼，吓得后者一哆嗦，再不敢抬头。
他哪里还敢留她在此处理这尴尬事体？立刻做了个延请的手势：“此地鄙陋，容公子请移步厅堂叙话？”
容与颔首：“正欲向大人请教滇中教化。”
两人撇下院中一众呆若木鸡的生员，往内厅走去。
容与并不倨傲，李教谕陪在身边，腰杆都似乎挺直了几分。
与一位来自江南之地的年轻才俊并肩而行，让他这清冷边陲的府学教谕脸上也多了几分光彩。
穆泽轩激动地捅了捅杨云添，低声道：“我的天！容兄是举人，还是江西头名的举人？！我竟然跟举人老爷称兄道弟吃了几天街子小吃？！”
杨云添亦是心绪激荡，看着那道消失在月洞门的青色身影，眼中神采复杂难言。
院中的赵良甫脸色惨白如纸，汗出如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厅堂内，清茶飘香。
李教谕与容与坐定，屏退左右。
容与这才细细询问起云南府学风、童生人数、应试情况及困难。
李教谕喟然长叹，脸上尽是为难之色：“容公子见问，本官不敢隐瞒。滇地重土司而轻教化久矣。府学生员不足额数，且多来自府城镇。”
“土司子弟如穆公子这般，尚能来府学走动一二，更多的土人，只识其主，不尊教化。民间生活困苦，尚不知何以为食，遑论读书识字？虽有朝廷恩科优容，但底子太薄，文风不盛啊……本官纵有心，亦是艰难。”
他语气诚恳，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无以为继的疲惫。这困顿，远非容与这样一个外来举人一时所能解决。
容与静静听着，琥珀色的眼眸中光芒流转，不置可否，只是啜饮着杯中清茶，心中所想的道路，似乎又隐入了一片新的、更复杂的迷雾之中。
踏出府学那扇略显斑驳的大门，喧嚣的人声与明亮的阳光重新涌入耳中眼底。
容与跟容易并肩而行，融入了街市的洪流。
第二日，容与和容易照常上街闲逛，她忽然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视线，并非来自明彻习惯性的警惕巡视，而是缀在后面，带着几分急切和犹豫。
“有人跟着。”容易的声音轻得只有身旁的容与能听见。
容与脚步未停，目光不动声色地在街边店铺的玻璃窗上扫过，映出后面不远处那个探头探脑、穿着惹眼锦袍的少年身影——不是穆泽轩是谁？
她的唇角微扬，脚步反而放缓了些。
果然，没过多久，那个身影小跑着追了上来，声音带着点气喘却掩不住兴奋：“容兄！明彻兄！等等我！”
容与停步，转身，琥珀色的眼眸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穆泽轩：“穆公子？昨日府学嘈杂，未曾好好道别。”
穆泽轩跑得脸有些红，连连摆手：“无妨无妨！容兄你可太厉害了，赵良甫那家伙脸都绿了！看他吃瘪可太解气，李教谕那恭敬的样子……啧啧！”
他双眼放光，像是自己打了胜仗，随后眼神又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个……容兄要是不嫌弃，到我家坐坐可好？就在城西不远！我爹娘……”
见容与沉吟，他顿了顿，似乎在想词：“我爹娘都是好客之人，尤其是我爹，最钦佩有真才实学的人！府里新宰了头小黄牛，腌了些好牛肉，还请容兄务必赏光尝尝我家厨子的手艺，保证和街子里的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