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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梢风动，帘影轻摇。
临河而设的锦缎帷幕内，沁凉的竹簟铺陈玉阶，青瓷盘里湃着的冰镇瓜果渗出细密水珠。
几位簪着珍珠流苏、翡翠玉钗的小姐斜倚凭几，纤纤指尖捻着青玉碟中的梅子，目光透过蝉翼纱帘望向赛场。
刘绮韵捻起一粒水灵灵的葡萄，指尖在孙慧娴水碧色的云纱袖上轻轻一勾，低声打趣：“姐姐可看清楚了？”
孙慧娴正望着远处出神，闻言腕间翡翠镯磕在秘色瓷盏上“叮”一声脆响。
她横了刘绮韵一眼，却不见恼意：“韵儿不要浑说，我瞧的是场中胜负大局。”话虽如此，她的视线却像被什么黏住，久久未从府学学子们散去的方向收回。
邻座一位穿杏子黄缕金裙衫的小姐凑近几分，团扇掩口轻笑：“大局？是呢！豫章书院那曹公子旋风似的冲撞，看得人胆战心惊，哪有蒋家郎君挑球时那翩然鸿鹄的姿态好看？”
她身侧另一位蓝衫小姐却颦了眉：“姐姐此言差矣，蹴鞠贵在阳刚勇毅，黑旋风那股子威猛，才真真有沙场秋点兵的气魄！”她说着拈了块白玉糕，又悄声补道，“可惜豫章那位队长，输得脸都青了，眼风刀子似的剐人，怪吓人的。”
席外传来百姓尚未平息的声浪，像是煮沸的米粥，喧腾不息。
“那脚后跟传球！神了！”
“早说了府学底蕴深厚，岂是旁人比得？”
刘绮韵听着外间议论，用银签挑了片冰镇西瓜递到孙慧娴唇边，眼角笑意狡黠如狐：“姐姐听见了？百姓眼睛是雪亮的，哪处值得细赏，分明心照不宣。”
孙慧娴被她闹得没办法，眼风扫过帷幔外已渐散的人群，最终落回自己膝前绣着缠枝莲的纨扇流苏上，玉指将那穗子绕了又绕，只道：“瓜瓤起沙了，确是清甜。”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霞光融进粼粼河水。帷幕内侍女们开始收拾茶瓯果碟，小姐们也懒懒起身。
喧嚣的庆贺终于渐次平歇。
回到府学专门设于河畔柳荫下的更衣处，连金跃胸中的疑团已如沸水般翻腾，再也按捺不住。
他将于函拉到角落，脸上全无场上的激动，只剩下凝重的探寻：“函哥！你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那许峰为什么独独盯死了你？场上的魂不守舍，还有他那句‘等着’，绝不是输了球这么简单！”
蒋若兰和容与也悄然围了过来，默不作声。
于函脸上的疲惫与紧绷终于松懈下来，却笼罩上更深沉的灰暗。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带着压抑过后的沙哑：“是…我出问题了。这几日心神不宁，场上失误连连，是我之过。但许峰…他们早就盯上我了。”
他迎着连金跃愈发不解焦灼的目光，低声道：“就在赛前几日，豫章书院那几个人找上了我。”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沉静的蒋若兰和容与，“…他们不知从何处探得消息，说此次上巳节的蹴鞠赛，会有…极其重要的人物微服前来观礼。”
“他们以我家生意相胁。”于函的眼神闪过一丝无奈，“要我在场上，适当地…放一放水。”他没有明说许峰等人如何威胁，但总归不会是说什么好事。
“糊涂！”连金跃听完，又急又怒，一拳砸在旁边的柳树上，“他们逼你你就服软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瞒着大家？函哥，我们是一队的兄弟！”
这时，一直沉默的蒋若兰开口了，声音沉稳却带着力度：“是我让于函先别说的。”
他看向余怒未消的连金跃和眼神了然的容与，继续道：“许峰的手段阴狠，若风声提早传出，军心必定动摇。赛前人人疑惧，如何能胜？况且无凭无据，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让于函更受钳制。”
蒋若兰的目光转向于函，眨了一下眼睛：“于队第一时间便找了我。我思虑之下，只告诉了行简一人，便是要稳住局面，免得再生枝节。”
容与轻轻点头，证实了蒋若兰的说法。
她当时听到这内情时心中的疑虑豁然贯通，随后便和于函、蒋若兰二人定了计。
蒋若兰眼神锐利地扫过柳林外喧嚣渐远的赛场，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的弧度：“至于许峰以为拿住了把柄便能逼迫于队，呵…他未免太小瞧人，也太不懂府学了。”
连金跃急忙追问：“志清兄，你们做了什么？怎么没告诉我？”
蒋若兰从容道：“事情不大，也不必兴师动众，更不能真落下把柄让人诟病。”他看了一眼容与，又看回连金跃，“振羽，你家在本地商路通达，人面甚广。咱们无需硬撼，只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四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主要是蒋若兰在说，容与偶尔补充，连金跃听得连连点头，于函倒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被几位好友压制住了。
几日后，还没等许峰发作，他们稍加打听，恰好摸到许峰家一个管事手底下些许不太干净的旧账，不过是些日常采买的水磨功夫。
而后，一封格式严谨、措辞客气却点中关节的匿名信函，恰好‘遗失’在许家大门房管事眼前，还附带了几句半是闲聊半是提醒的‘朋友好意’。
隔日，许峰便被气急败坏的父亲叫回家中严厉训斥，说是他再在外惹是生非，带累家门名声，次日傍晚才被许家下人‘护送’回书院安置。
这手段看似简单，却避重就轻，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将一件可能引发大波澜的胁迫，巧妙转化为一场可解释为“小孩子家不懂事胡闹、家中长辈提点”的寻常风波。
即便传出去，也无人能拿这个做文章指责府学或于函。
此事了结，容与的生活又恢复了常态。
比赛过后，蹴鞠队也很少再集中加急训练，毕竟都是要科举之人，读书还是更重要的，不过偶尔三两成群地练一练，就当锻炼身体了。
这日午后，料峭春风卷着寒意，吹得窗纸扑簌作响。
容与正裹着薄袄在书房临帖，忽听院外传来车辙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接着便是叶润章那压不住兴奋的嗓音在院门口响起：“行简！在不在家？”
容与有些疑惑，于是便搁下笔，亲自起身迎至门口。
容易已经出来准备开门，看见她自己迎出来，便又缩回了厨房。
只见叶润章裹着一件簇新的靛青锦袍，腰佩双鱼坠，脸颊被冷风吹得微红，眉眼间却像揣着团火，亮得惊人。
他搓着手走进来，带进一股寒气，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文泽兄这是？”容与见他这般情状，有些讶异，笑着引他坐下，容易也恰好端了热茶进来。
叶润章也不客气，对着容易颔首微笑以示谢意，而后接过热茶暖了暖手，才从怀里珍重地掏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红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在书案上。
那纸上墨迹簇新，抬头是烫金的“喜”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