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江城,像是被扔进了蒸锅里,闷了半个月后,终于憋出了一场瓢泼大雨。
陈默骑着二手电动车在雨里穿行时,已经是晚上八点。豆大的雨点砸在头盔上,噼啪作响,视线里全是白茫茫的雨雾。电动车的挡风板早就坏了一半,斜飘的雨水顺着领口往衣服里灌,不到半小时,他的衬衫就从里湿到外,贴在背上像块冰冷的抹布。
车筐里的外卖箱被他用塑料布裹了两层,可他还是时不时伸手按一下——里面是一份酸菜鱼和两碗米饭,客户备注了“汤洒了就差评”,他不敢赌。
手机导航提示“距离目的地还有500米”时,陈默的裤兜里突然传来震动,是客户的催单电话。他腾出一只手接起,还没来得及说“快到了”,电话那头就炸开了尖利的女声:“你怎么搞的?我四十分钟前下的单,现在还没到!酸菜鱼都要凉透了!你们外卖员是不是故意磨蹭?”
“抱歉抱歉,今天雨太大,路上有点堵,我已经到小区门口了,马上就到。”陈默的声音带着点喘,刚才为了赶时间,他闯了两个红灯,电动车的刹车在湿滑的路面上差点失灵,现在手心还在冒冷汗。
“马上是多久?五分钟!五分钟之内不到,我直接给差评!”女人说完就挂了电话,没给陈默再解释的机会。
陈默捏紧手机,深吸了口气。他送的这个小区叫“老旧机床厂家属院”,没有电梯,客户住在6楼。刚才进小区时,他找3号楼绕了两圈——路灯坏了一半,楼道口的门牌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耽误了至少十分钟。
他把电动车停在单元楼门口的屋檐下,解下头盔甩了甩水,又弯腰检查了一遍外卖箱:还好,塑料布裹得紧,没洒出来。然后他拎起外卖箱往楼上跑,楼梯间里没有灯,他只能凭着记忆摸黑往上走,湿滑的台阶让他差点摔了一跤,手里的外卖箱却抓得更紧了。
终于到6楼时,陈默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额头上的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滴,滴在胸口的工牌上。他抬手敲了敲门,门几乎是立刻就开了。
开门的是个穿睡衣的女人,三十多岁,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她没让陈默进门,甚至没看他一眼,直接伸手去夺外卖箱:“怎么才来?我孩子都饿哭了!”
陈默赶紧递过去,还想解释一句“小区不好找,楼梯也滑”,可女人已经接过外卖箱,随手放在门口的鞋柜上,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关门的瞬间,陈默清晰地听到屋里传来女人的声音:“什么破外卖员,这么慢,必须给差评!”
他僵在原地,雨水还在顺着发梢往下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他张了张嘴,想说“我真的尽力了”,可门已经关死了,没人会听。
他在门口站了几秒,最终还是转身下楼。楼道里的风灌进来,带着雨水的寒气,他打了个哆嗦,才想起自己还没喝一口水——从下午五点出来送单,到现在三个小时,他只啃了半块面包。
刚走到楼下,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站长的电话。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陈默,刚才是不是送了机床厂家属院3号楼601的单?”站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公式化的冷漠,“客户给了差评,还投诉你‘态度恶劣、送单超时’,按照公司规定,这个月的绩效扣完,再额外扣半个月工资。”
“站长,我没有态度恶劣,是今天雨太大,小区不好找,我……”陈默急了,想把刚才的情况说清楚。
“客户说你态度不好就是态度不好,超时就是超时。”站长打断他,“公司只看客户反馈,不看理由。你要是不想干,有的是人想干。”
电话挂了。陈默举着手机,站在瓢泼大雨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半个月工资。
他一个月工资才六千块,扣掉社保和房租,剩下的四千多要给在老家养病的母亲买降压药,要给正在读高中的妹妹寄生活费,自己每个月的开销压缩到五百块以内——早餐啃馒头,午餐和晚餐要么吃公司的工作餐,要么买五块钱的炒粉。
这半个月工资,差不多三千块,够给妈买半个月的药,够交这个月的房租,够妹妹买两本辅导资料……现在,就因为一个差评,一句话,没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以前是握笔的,高中时他的成绩还不错,班主任说他“努努力能上二本”。可高三那年,父亲出了车祸,家里欠了十几万的债,母亲又查出高血压,他只能辍学出来打工,从工地小工到餐厅服务员,再到现在的外卖员,一干就是四年。
四年里,他没穿过一件超过两百块的衣服,没跟朋友出去聚过一次餐,唯一的娱乐就是偶尔在手机上玩一会儿高中时玩过的《苍穹纪元》——那是他唯一能想起“自己也曾有过梦想”的地方。
雨水越下越大,陈默抹了把脸,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他走到电动车旁边,想骑车回家,可脚刚踩上踏板,电动车就发出“咔嗒”一声响,然后彻底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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