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晕在仓库墙上晃悠,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杨浩宇把王技术员送来的检测报告铺平在木箱上,纸页上的表格密密麻麻,“千粒重28.6克”“出米率73.2%”的数字被红笔圈了又圈,像串沉甸甸的砝码。
“比‘三江1号’高出整整五个百分点。”赵刚的手指在“出米率”三个字上敲了敲,指腹沾着的稻糠簌簌往下掉,“供销社的李主任说,出米率每多一个点,收购价就能往上提一分。咱这稻子,光这一项就比普通品种多卖不少钱。”
苏婉清正用秤称稻种,秤砣在秤杆上晃了晃,停在“两斤”的刻度。她把稻种倒进陶瓮,瓮底铺着的草木灰扬起细烟,混着煤油灯的气味,在空气里酿出股踏实的香。“王技术员特意嘱咐,留种的稻子得单独晾晒,不能跟普通稻子混在一起。”她用布擦了擦秤盘,“我分了三个瓮装,分别标了‘第一批抽穗’‘第二批抽穗’和‘晚熟种’,明年试种时好对比产量。”
杨浩宇从怀里掏出个牛皮本,翻到画着表格的那页,铅笔在“晚熟种”三个字下画了道线。“晚熟种的生长期比其他品种多十五天,但千粒重最高,抗倒伏能力也强。”他笔尖顿了顿,“明年扩种时,把洼地都种上晚熟种,那边水分足,能撑住它的生长期。”
赵刚凑过来看表格,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三月五日,水温18℃,育苗;四月十二日,移栽,行距25厘米;七月三日,首次抽穗……”他指着其中一行笑出声,“你这儿还记着‘婉清姐蹲田埂挑草,被蜜蜂蛰了手’,浩宇哥你这账记得够细的。”
苏婉清的耳尖腾地红了,伸手去抢本子,却被杨浩宇按住了手。他的掌心带着磨出的厚茧,蹭得她指尖发麻。“这些都得记着,”他把本子往她面前推了推,“明年育苗时,就知道该避开哪片有蜂窝的地了。”
窗外传来张大爷的咳嗽声,接着是脚步声踩在积水里的“啪嗒”响。赵刚拉开仓库门,看见张大爷背着个筐站在门口,筐里装着捆干艾草。“刚在坡上割的,晒干了能驱蚊,你们仓库里稻子多,摆几捆管用。”张大爷把艾草往门后一放,目光落在陶瓮上,“这就是留种的稻子?我闻着比去年的‘珍珠米’还香。”
苏婉清抓了把稻种递过去,张大爷摊开粗糙的手掌接住,借着灯光一粒粒捻着,指腹在谷粒上摩挲得沙沙响。“饱满,瓷实,”他咂着嘴点头,“我种了一辈子地,就没见过这么匀实的稻子。你们是咋琢磨出来的?”
“瞎琢磨呗,”杨浩宇给张大爷搬了个木凳,“去年冬天在农技站借了本书,说不同品种的稻子杂交能互补优点。就试着把早熟种和晚熟种的花粉混在一起,没想到真成了。”
张大爷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苗“噼啪”跳了跳,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像田埂似的起伏。“我那二小子在县里学农校,说现在的农业讲究‘科学’。”他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打开是几块水果糖,往赵刚手里塞,“他托人捎信说,想回来跟着你们学种稻子,说在城里学的理论,不如在田里摸爬滚打实打。”
赵刚剥了块糖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时,突然一拍大腿:“那太好了!明年扩种十亩,正愁人手不够。让他来管育苗棚,婉清姐就能专心研究稻壳肥料了。”
苏婉清把泡着艾草的水倒进盆里,准备擦洗仓库的木桌。“稻壳堆在墙角快满了,我试过掺着鸡粪发酵,半个月就发热了,王技术员说这叫‘生物降解’,做成肥料能让土壤更松。”她指着墙角的堆肥堆,“等明年开春,正好给试验田追肥。”
杨浩宇翻开牛皮本,在新的一页写下“堆肥配方:稻壳70%,鸡粪20%,草木灰10%”。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张大爷说起了村里的事:“西头老刘家的冬小麦该浇冻水了,他腿不好蹲不下;东头的李寡妇家缺劳力,玉米秆还堆在地里没拉回来……”
“明天我去帮老刘浇地,”杨浩宇合上本子,“赵刚你去帮李寡妇拉玉米秆,婉清姐在家守着晒谷场,别让麻雀啄了稻子。”
张大爷看着他,眼里的光像灯苗似的晃了晃:“你们仨啊,真是把村里的事当自家事。前几年这试验田荒着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能长出这么好的稻子。”他站起身要走,又回头指着陶瓮,“留种的稻子得勤翻晒,别等上冻了受潮。我那院里有块青石板,晒种最管用,明天让二小子抬过来给你们用。”
仓库门关上时,带进来阵晚风,吹得煤油灯苗晃了晃。赵刚数着墙角的麻袋,嘴里念叨着:“目前入库的稻子有三百二十斤,按李主任说的价,能卖……”他扒拉着手指算不清,往杨浩宇面前凑,“你快算算,能换多少煤油?多少化肥?”
杨浩宇没接话,却从木箱底下翻出个铁皮盒,打开是叠整齐的毛票和角票。“这是卖余粮攒的,”他把钱推到苏婉清面前,“你明天去供销社扯块布,做件新棉袄。去年那件袖口都磨破了,冬天蹲田埂会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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