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顶的积雪在晨光里化成细水,顺着木棱蜿蜒而下,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杨浩宇蹲在水洼边,看着里面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苏婉清正踮脚够仓库顶上的旧木箱,脚下的木凳晃了晃,她手里的铁铲掉在地上,惊得鸡窝里的雏鸡扑腾着翅膀“唧唧”直叫。
“小心点!”他几步跨过去扶住木凳,苏婉清已经稳住身形,手里捧着个蒙着灰的铁皮盒,脸上沾着点蛛网。“这是前几年收的土豆种,我记得埋在最里面了,”她拍掉盒子上的灰,眼里闪着光,“去年秋天选的都是芽眼饱满的,本以为冬天能窖藏好,没想到忘了标记,找了半天才寻着。”
铁皮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里面的土豆个个圆滚,芽眼处冒出嫩白的芽尖,像刚出生的小娃娃探出的手指。赵刚凑过来扒拉了两下,咋舌道:“这芽长得比我家韭菜还旺!苏姐你这窖藏手艺绝了,去年我家的土豆全烂成泥了。”
“哪是什么手艺,”苏婉清笑着往盒里撒了把干草木灰,“就是把窖挖深了些,底下垫了层麦秸秆,潮气度正好。”她拿起个发芽的土豆,用铁铲小心翼翼地切成块,每块上都带着两三个饱满的芽眼,“这叫‘切块催芽’,等土温稳定在五度以上,就能下地了。”
杨浩宇看着她指尖沾着的草木灰,想起昨天她给菜种拌土时,也是这样专注的神情——把东洼的黑土、腐熟的秸秆、还有少量河沙按比例掺匀,嘴里念叨着“透气性得跟上,不然芽子容易烂”。那时阳光斜斜地照在她侧脸,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突然觉得,北大荒的春天,好像就藏在她拌土的指缝里。
“杨哥,你帮我把那边的旧木框搬过来呗?”苏婉清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我想做几个育苗箱,先把土豆块摆在里面催芽,等冻土化透了正好移栽。”木框是去年育向日葵苗剩下的,边缘已经有些腐朽,杨浩宇搬过来时,手指被翘起的木刺扎了下,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苏婉清眼尖,丢下铁铲就去翻药箱:“我就说这木框该扔了,你偏说还能用。”她捏着他的手指往伤口上撒消炎粉,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小时候在老家,我娘总说‘春不摸针,夏不摸瓜’,春天手上带伤容易发炎,你可得当心些。”
赵刚在旁边起哄:“苏姐对杨哥就是不一样,上次我被草割了道口子,你就给我块破布裹上!”苏婉清瞪他一眼,把卷好的纱布递给杨浩宇:“谁让你自己不小心?再说赵刚你皮糙肉厚,这点小伤算什么。”话虽如此,她还是转身从棚角拖出个麻袋,“这里面是去年晒的艾蒿,泡了水给你们洗手,能消炎。”
艾蒿水冒着淡淡的热气,杨浩宇把手浸进去,温热的水裹着草木的清香漫上来,伤口的刺痛竟真的轻了许多。他看着苏婉清蹲在育苗箱前铺土,土豆块被她摆得整整齐齐,芽眼一律朝上,像列队的小兵。“这样芽子能长得直,”她抬头冲他笑,鼻尖沾着点土灰,“等它们长出白根,就说明能下地了。”
棚外传来林默的呼喊声,他抱着捆湿漉漉的树枝跑进来,裤脚沾满泥点:“杨哥!苏姐!东洼河边的柳树抽条了,我折了些枝子回来,咱也扦插试试?”树枝上的嫩芽鼓鼓的,沾着的水珠顺着枝干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滩。
苏婉清眼睛一亮,丢下土豆块就迎上去:“这可得趁新鲜扦插,柳树皮里有生根剂,泡在水里就能活。”她找了几个玻璃罐头瓶,灌满清水,把柳枝剪成半尺长的小段,下端斜斜削出切口,小心翼翼地放进瓶里。“记得每天换次水,别让阳光直射,过不了十天就能长出根须。”
林默趴在桌边盯着瓶子,突然指着其中一段柳枝喊:“苏姐你看!这截皮破了,里面的汁水流出来了!”淡绿色的汁液像眼泪似的渗出来,苏婉清赶紧拿纸巾擦掉:“这是柳酸,能帮着生根,破点皮没事,反而长得快。”她转头对杨浩宇说,“等柳树枝长根了,咱就把它们栽在棚子周围,夏天能挡挡太阳,还能护着点土豆苗,一举两得。”
杨浩宇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刚认识时,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站在雪地里说“北大荒的土是活的,只要肯伺候,啥都能长出来”。那时他还不信,觉得这冻土能长出啥好东西,可现在看着育苗箱里的土豆芽、罐头瓶里的柳枝,还有鸡窝里叽叽叫的雏鸡,心里忽然踏实起来。
赵刚不知从哪翻出个旧算盘,噼里啪啦地打起来:“咱来算算今年的收成,土豆按亩产三千斤算,青菜收两茬,鸡下的蛋除了自己吃,还能换点煤油……”苏婉清笑着打断他:“算那么远干啥,先把眼前的苗伺候好再说。”她拿起水壶给土豆块喷水,水珠落在土面上,溅起细小的泥花。
“你看这土,”她抓起把育苗土凑到杨浩宇面前,“黑油油的,攥一把能攥出水,这是去年秋天翻地时掺了秸秆和羊粪的功劳。以前我娘种说,种地就像养孩子,得下功夫喂,它才肯长。”杨浩宇低头闻了闻,土腥味里混着淡淡的草木香,确实和刚来时的硬土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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