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的铁北已经冷透了。风卷着碎雪粒子,像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路边的枯树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抖得厉害。林暮缩着脖子,把半张脸埋在校服领子里,快步穿过操场。煤渣跑道冻得硬邦邦的,踩上去咯吱响,像是谁在暗处磨牙。
他今天起得有点晚,林建国凌晨四点多就去作坊上工了,走时没开灯,林暮醒来时天刚蒙蒙亮。锅里温着昨晚的玉米粥,结了层薄皮,他舀了半碗,就着冷馒头囫囵咽下去,骑车往学校赶时,车筐里的铁盒子撞得哐哐响——里面是他的画具,还有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二等奖证书。
美术课上,刘老师点评了他的画,说暗部还能再沉一点,"像铁北的冬天,得有那种透骨的冷硬"。林暮听得认真,手指无意识地转着铅笔。笔杆已经被磨得发亮,HB的铅芯快用完了,只剩下一小截,捏在手里轻飘飘的。他低头看了看铅笔盒,里面只有三支铅笔,两支是捡的别人剩下的短头,还有一支2B的笔芯断了半截,露出里面灰黑的铅末。
放学铃响时,林暮收拾东西慢了半拍。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冷风从敞开的后门灌进来,吹得他后颈发凉。他把画纸仔细折好放进铁盒子,铅笔却没地方放——那支HB的短头实在太短,塞进盒子里怕滚丢了。他犹豫了一下,把铅笔插进了校服口袋,指尖触到布料上那块浅粉色的印记,心里暖了一下。
江川昨天擦得很仔细。天那水的味道还残留在布料纤维里,有点冲,但不讨厌。林暮早上穿衣服时特意摸了摸,印记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对着光才能瞅见一点浅粉,像谁不小心蹭上去的胭脂。
他推着自行车往校门口走,车把冻得冰手,铃铛早就不响了,遇到人只能放慢速度。刚拐过教学楼拐角,就看见江川蹲在不远处的梧桐树底下,背对着他,正拿根铁丝戳自行车胎。
林暮的心跳漏了一拍。
江川今天没穿校服外套,只套了件黑色的旧夹克,拉链拉到顶,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领子。他蹲在地上,脊背绷得笔直,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地上放着个瘪了的车胎,旁边散落着几个扳手和螺丝刀。
林暮停住脚,没敢往前走。他知道江川中午一般不回家,要么在教室趴着睡会儿,要么就来车棚修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驴"。他想过去打个招呼,脚却像被冻在了地上,只能远远地看着。
江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过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暮像被烫到似的低下头,手指抓紧了车把。车把上的漆掉了一大块,露出底下的锈铁,硌得手心发疼。
"过来。"江川招了招手,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
林暮磨磨蹭蹭地推过去,停在他旁边。梧桐树的叶子早就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把天空割得七零八落。江川手里的铁丝还在转,车胎上的窟窿不大,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个小眼。
"等会儿。"江川丢下铁丝,从地上拎起个脏兮兮的帆布包,翻出块补丁摞补丁的内胎,"帮我扶下车。"
林暮赶紧放下自己的车,过去扶住江川那辆"破驴"。车座上全是灰,他不敢用手碰,只能捏着车座底下的铁架子。车架子锈得厉害,一捏一手红锈,蹭在指缝里像血。
江川换胎的动作很快,手指在冰冷的金属和橡胶间翻飞,冻得发红,却稳得很。他用牙咬开气门芯盖,噗地一声放掉残气,然后拿撬棍把外胎撬开,动作利落地像在拆什么精密仪器。林暮看着他手腕上暴起的青筋,想起昨天他擦校服时的样子——明明是双修自行车的手,却能那么轻地拂过布料,像怕碰碎了什么。
"昨天那校服,"江川突然开口,眼睛盯着手里的内胎,"洗的时候别用热水。"
"啊?哦,好。"林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谢。"
江川没吭声,把新内胎塞进去,用手一点点捋平,然后打气。气筒是旧的,铁杆子上全是坑,压下去时吱呀乱响,像只快断气的老蝉。
"你爸......还好吗?"林暮小声问。昨天在江川家,他听见里屋的咳嗽声,一直没敢多问。
"老样子。"江川含糊地应了一声,把气筒扔到地上,拍了拍车胎,"行了。"
林暮松开手,看着他把工具一件件收进帆布包。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扑了江川一脸。他皱了皱眉,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里还沾着黑油。
"你去哪儿?"林暮看他要推车,赶紧问。
"有点事。"江川跨上自行车,脚在地上蹬了两下,"你先回去,别在这儿冻着。"
"我跟你一起......"
"不用。"江川打断他,脚一蹬,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冲了出去。黑色夹克在风里鼓着,像只翅膀受伤的鸟,很快就拐过街角,不见了。
林暮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街角,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红锈还嵌在指缝里,他用力搓了搓,搓出点热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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