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教室在教学楼三楼最东边,窗户朝南开,却总是照不进多少阳光。今天是阴天,铅灰色的云压在铁北的上空,连带着教室里也灰蒙蒙的。墙壁上刷着半旧的白漆,靠近地面的地方被蹭得发黑,还沾着些说不清的颜料点子,红的绿的,像溅上去的血和脓。
林暮坐在靠窗的位置,第三排。画架是铁制的,锈迹斑斑,摇摇晃晃,他用脚蹬着下面的横档,才勉强稳住。画板上夹着一张素描纸,上面是他昨天开始画的草图——还是那片废弃工厂,他想把江川昨天披在他肩上的外套画进去,那个带着机油味的轮廓,在夕阳下应该会很好看。但铅笔在纸上悬了半天,却迟迟落不下去。
鼻尖萦绕着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气味,有点刺鼻,又带着点熟悉的安心感。这里比教室安静,同学们大多低着头忙自己的,只有画笔摩擦画布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老师的咳嗽声。美术老师姓刘,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的眼镜,总是背着手在过道里踱步,脚步声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暮的心思有点飘忽。昨天晚上他没回林建国那里,在江川家楼下的楼道里坐了很久。江川的外套还披在他身上,沉甸甸的,机油味混着淡淡的汗味,像个温暖的壳。他把脸埋在衣领里,能闻到布料洗得发白后特有的柔软气息。后来江川从维修铺出来,看见他还在,没说话,只是把他拉起来,塞给他钥匙,让他上去等。
江川家很小,空气里有股中药和消毒水的味道。江川的父亲躺在床上,呼吸很轻,像睡着了。林暮没敢多看,缩在客厅的小马扎上,听着江川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忙活。后来江川端来一碗热汤面,卧着两个荷包蛋,林暮吃得很慢,眼泪差点掉进碗里。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什么。江川的人?昨天王磊他们是这么被警告的。林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袖口,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江川外套上的机油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校服,洗得有点发白,但比江川那件要新,是养父母去年秋天给他买的。当时养母带着他去商场,在一排校服里挑了这件,说“耐脏,也合身”。林暮摸着布料,心里有点发酸。
“林暮,”刘老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注意光影,你这厂房的暗部还得再压一压,不然体积感出不来。”
林暮猛地回过神,慌忙点头:“嗯,知道了刘老师。”
刘老师推了推眼镜,看了看他的画板,又看了看他:“昨天比赛结果出来了?二等奖,不错。”
“谢谢老师。”林暮小声说,手指有点发烫。
刘老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背着手慢慢走远了。林暮看着老师的背影,心里有点乱。他拿起铅笔,想继续画草图,却发现手有点抖。窗外的风呜呜地刮着,卷起操场上的煤渣子,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他放在脚边的颜料盒里,立着几支马利牌的颜料管,还有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深红色的颜料——是他昨天特意买的,想用来画夕阳下的厂房钢架,那种被阳光染透的、沉甸甸的红色。瓶子有点旧,标签卷了边,是美术用品店打折处理的,瓶盖有点松,他早上出门时特意拧紧了。
林暮深吸一口气,想把注意力集中在画上。他盯着画板上的工厂轮廓,想象着夕阳的光线,铅笔在纸上轻轻勾勒。就在这时,过道另一边传来一阵骚动,两个男生追闹着跑过,撞了一下林暮的画架。
画架猛地一晃,林暮下意识伸手去扶,手肘却撞翻了脚边的颜料盒。
“哐当”一声轻响,那个装着深红色颜料的玻璃瓶掉在了地上。
时间好像突然变慢了。林暮眼睁睁看着瓶子在地上滚了半圈,瓶盖“啪”地弹开,深红色的颜料像一股浓稠的血,从瓶口涌出来,在灰色的水泥地上蔓延开一小片。更糟的是,有一大滩溅到了他的校服前襟上。
林暮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刚才追闹的两个男生也停住了,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
“对、对不起……”其中一个个子矮点的男生小声说。
林暮没听见。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襟那块红色污渍上。深红色的颜料像活物一样在白色的布料上扩散,边缘模糊,中间积成一块不规则的圆形,大约有巴掌大小,颜色深得发黑,像一块凝固的血渍。
他慌忙蹲下身,想去捡那个颜料瓶。手指刚碰到瓶身,就被冰凉的颜料沾了满手,黏糊糊的,像某种动物的内脏。林暮打了个哆嗦,赶紧缩回手,看着自己染红的手指,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透不过气。
“没事吧林暮?”旁边的女生小声问,递过来一张纸巾。
“谢、谢谢。”林暮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手,然后立刻扑到自己的衣服上,用纸巾去按那块污渍。
深红色的颜料被纸巾吸走了一点,但大部分已经渗进了布料里。他越擦越慌,手指用力地蹭着布料,想把那些红色的痕迹擦掉。但颜料像生了根,不仅没掉,反而随着他的擦拭,晕开了一点,边缘变得更模糊,像一朵正在绽放的暗红色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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