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北微光 第47章 生锈的邀请

周三的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下课铃像是生了锈的铁片，在空旷的校园里拖出长长的颤音。林暮把最后一支铅笔塞进帆布背包，拉链卡住了三次才勉强拉上。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里面装着的那块松木板比课本沉得多，硌得他后背发僵。

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赵磊背着书包从他身边挤过去，拍了下他的胳膊：\"走了啊林暮，明天见。\"

\"嗯。\"林暮点点头，看着赵磊跑远的背影，慢吞吞地站起身。书包带在肩膀上又勒出一道红印，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目光扫过窗外。

夕阳把天空烧成了一片浑浊的橘色，教学楼后面的烟囱正往外吐着灰烟，和天上的云搅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风比早上更冷了，卷着操场上的煤渣子，打在玻璃窗上沙沙响。

林暮磨磨蹭蹭地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时，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他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一步一步往下挪。楼梯的水泥台阶缺了角，露出里面的碎石子，像豁开的牙床。每走一步，书包里的松木板就会轻轻撞一下他的后背，带着木头特有的温凉感。

走到校门口，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推自行车，而是站在马路对面，望着江川的维修铺。

蓝色的塑料布棚子被风吹得鼓鼓囊囊，像只泄了气的气球。江川正蹲在地上收拾工具，背影对着他，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夕阳的光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边，连他头发茬上沾着的灰尘都看得清清楚楚。

林暮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他攥紧了书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两天，他一直想着要跟江川说点什么。自从那天江川把松木板塞给他之后，他就一直觉得心里堵着什么，想说谢谢，又觉得太矫情；想请他吃饭，又没钱；想画张画送他，又觉得自己画得不好。

昨天晚上，他把那块松木板放在桌子上，用抹布擦了三遍，又用手指一遍遍地摸上面的木纹。浅黄的松木色，摸上去光滑又温暖，边缘的磕碰处被打磨得很圆润，一点都不扎手。他知道，这根本不是\"捡的\"，江川肯定花了很多时间打磨它。

他抱着木板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完全黑透。后来，他拿出速写本，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画了一张江川的侧脸。画得很小心，线条轻轻的，生怕画坏了。画完后，他把速写本放进书包，和松木板一起，像是藏着两个秘密。

今天早上，他在上学的路上就开始想，要不要邀请江川去个地方。那个地方是他上周无意中发现的，在废弃工厂区的最里面，有一片很大的厂房废墟，站在那里能看到整个厂区的全貌，生锈的反应釜、断裂的传送带、还有远处冒着烟的烟囱，特别适合画画。

他觉得江川可能会喜欢那里。江川好像对那些废弃的机器很熟悉，上次帮他修车的时候，手指在零件上翻飞的样子，就像在摆弄自己的玩具。而且，那里很安静，没有邻居的闲言碎语，没有同学的指指点点，只有风穿过厂房的声音。

可是，他不敢说。

他怕江川觉得他烦，怕江川会直接拒绝，怕自己话说不清楚，脸红到脖子根。他在心里练习了无数遍，从\"江川，周末有空吗\"到\"我发现一个地方，很适合画画\"，每一个字都在舌尖滚了无数遍，却还是觉得别扭。

林暮站在马路对面，看着江川把最后一把扳手扔进工具箱，\"哐当\"一声，在傍晚的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晰。江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肩膀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他转过身，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零件，动作熟练而迅速。

林暮深吸了一口气，风灌进肺里，带着铁锈和煤烟的味道，有点呛人。他攥了攥书包带子，迈开脚步，穿过马路。

他的自行车停在维修铺旁边的墙角，车筐被江川用粗铁丝绑得结结实实，再也不晃了。林暮走到自行车旁边，却没有立刻开锁，而是站在那里，看着江川。

江川正在把一个破旧的自行车轮胎摞起来，动作麻利。他的侧脸在夕阳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下颌线绷得很紧，嘴角微微向下撇着，像是在跟谁较劲。

林暮的心跳得飞快，像揣了只兔子，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张了张嘴，想喊\"江川\"，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鞋尖上沾着点泥，是早上上学时从路边泥坑里溅到的。

\"站那儿干嘛？\"

突然，江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林暮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撞进江川的眼睛里。江川正看着他，眉头皱着，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还有点……疑惑？

\"没、没什么。\"林暮赶紧低下头，手指紧张地抠着书包带，\"我……我来骑车。\"

江川\"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继续收拾东西。铁盒子被他盖得\"砰\"一声响，震得林暮耳朵发麻。

林暮站在原地，手指把书包带抠出了一道印子。他知道，如果现在不说，可能就再也没机会说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看着江川的背影。

\"江川。\"

他的声音很小，几乎被风吹散。江川好像没听见，依旧背对着他，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林暮咬了咬嘴唇，又喊了一声，声音比刚才大了点：\"江川。\"

江川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身，看着他：\"干嘛？\"

他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眉头依旧皱着，眼神里的不耐烦更明显了点。林暮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像是被夕阳烤着。

\"我……\"林暮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干，\"我想……想问你个事。\"

\"说。\"江川言简意赅，语气里带着点催促。他好像很忙，急着要回家照顾他爸，或者有别的活要干。

林暮的手指绞在一起，指节泛白。他看着江川，江川也看着他，眼神直愣愣的，像是能穿透他的心思。林暮赶紧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小声说：\"周末……周末你有空吗？\"

江川没说话。林暮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点烫。他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蹦出来。

过了一会儿，江川才开口，语气有点奇怪：\"干嘛？\"

\"我……\"林暮的声音更小了，几乎是气音，\"我知道一个地方，在废弃工厂区那边，里面……里面有很多旧机器，很适合画画。我想……我想请你一起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林暮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烧得能煎鸡蛋了。他不敢看江川的表情，只是低着头，手指紧紧地攥着书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卷起地上的灰尘和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飞走了。维修铺的塑料布棚子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林暮等了很久，久到他以为江川不会回答，久到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在他准备说\"没事，你没空就算了\"的时候，江川终于开口了。

\"没那闲工夫。\"

江川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林暮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有点疼。他早该想到的，江川那么忙，要照顾他爸，要修自行车，要捡废零件，怎么会有空陪他去那种地方画画？

林暮吸了吸鼻子，感觉眼睛有点热。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那点湿意压下去，小声说：\"哦……好吧。\"

他低下头，开始解自行车的锁。手指有点抖，钥匙在锁眼里转了半天，才对上齿。

就在他准备推车走的时候，他听到江川轻轻叹了口气。林暮愣了一下，抬起头，撞进江川的眼睛里。

江川的表情有点复杂，眉头皱着，眼神里的不耐烦好像少了点，多了点他看不懂的东西。夕阳的光正好照在江川的脸上，给他的睫毛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眼睛很亮，像是有光在里面跳动。

林暮看着他，突然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很大，很亮，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像是受惊的小鹿，却又不肯轻易低下头。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江川，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求求你了，一起去吧。

江川看着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赶紧移开目光，看向旁边的自行车。他的手指在工具箱的边缘蹭了蹭，动作有点不自然。

风又吹了过来，卷起地上的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林暮的脚边。林暮看着江川，江川看着地面，两人之间一片沉默，只有风穿过棚子的声音，还有远处传来的谁家做饭的油烟味。

过了很久，江川才抬起头，看着林暮，眼神里的不耐烦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暮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最后，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林暮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看着江川，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

江川避开他的目光，转身继续收拾东西，动作有点僵硬。\"周六下午，\"他头也不回地说，\"在这里等我。\"

林暮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然后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像是要蹦出胸腔。他看着江川的背影，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有点酸。他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却发现喉咙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川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工具。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地上，和林暮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是两只依偎在一起的鸟。

林暮推着自行车，站在原地，看着江川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风还在吹，带着铁锈和煤烟的味道，却好像没那么呛人了。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书包，里面的松木板沉甸甸的，却让他觉得心里很踏实。

他知道，这个周末，一定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