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锁门的时候,门轴发出一声怪响。
楼道里还是黑黢黢的,林建国昨晚又是彻夜未归。
他在门上贴了张纸条,用铅笔写着去同学家复习,字迹被他描得有点重,纸背都透了墨痕。
雪化了大半,路面泥泞不堪。
黑色的泥水混着煤渣,踩上去响,溅了林暮裤脚一片黑点子。
他把速写本揣在怀里,用棉袄裹紧,封面上的机油印子蹭在布料上,留下一小块深色印记。
走到巷口时,江川已经靠在电线杆上等他了。
江川穿了件深蓝色工装棉袄,拉链拉到顶,领口立着,遮住半张脸。
脚边放着个军绿色帆布包,鼓鼓囊囊的,他看见林暮,踢了踢包:来了?
林暮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才发现江川的左脚有点瘸,比前几天更明显些,脚还没好?
早没事了。
江川弯腰拎起包,帆布包带子打在腿上,走了。
两人并肩往工厂区走。
雪水顺着屋檐往下滴,滴答滴答砸在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江川走得不快,左腿落地时总比右腿慢半拍,林暮刻意放慢脚步,跟他保持一致的节奏。
废弃工厂区的铁门早就锈穿了,歪歪扭扭挂在铰链上。
走进去时,铁门晃了晃,发出一声闷响。
里面比外面暖和些,风被高大的厂房挡住,只在头顶盘旋,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塑料袋。
就这儿吧。
江川在一间厂房前停下,指了指里面的传送带。
那是条锈得不成样子的铁皮传送带,宽约半米,表面坑坑洼洼,积着层薄灰。
他先爬上去,铁皮发出一声呻吟,像是随时会散架。
林暮跟着坐上去,冰凉的铁皮透过薄薄的棉裤往里渗,他往江川身边挪了挪,两人肩膀碰到一起,江川的棉袄传来点暖意。
厂房的屋顶破了个大洞,阳光从洞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一个亮晃晃的光斑,灰尘在光里打着旋儿飞。
江川从帆布包里掏出两罐矿泉水,罐身凝着水珠,凉得烫手。
他递给林暮一罐,自己拧开另一罐,灌了一大口。
张老师那边都弄好了?
林暮捏着冰凉的罐身,指尖发麻,交了三千,还欠五千,下个月十五号之前得交齐。
江川应了一声,眼睛盯着地上的光斑,光斑里有只蜘蛛在爬,集训班都教啥?
素描、色彩、速写...
林暮数着,声音越来越小,张老师说进度很快,每天要画十几个小时。
江川了一声,像是笑,又不像:当是拉磨呢?
林暮也跟着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速写本。
他翻开本子,哗啦啦翻到新的一页B。
带这个干嘛?江川瞥了眼速写本。
想画画。
林暮低头削铅笔,转笔刀是塑料的,转起来响,木屑落在传送带上,白花花一片,这里...光线好。
江川没说话,又灌了口矿泉水。
铁罐被他捏得有点变形,发出细微的声。
过了会儿,他突然说:我接了个活。
林暮抬眼看他。
江川的侧脸在光斑里明明暗暗,下颌线绷得很紧,王大爷介绍的,给他厂里修台电机,说是老掉牙的进口货,修好了给三百。
三百?林暮有点惊讶,江川修辆电动车才十块。
江川点头,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着,零件得去废品站淘,估计得跑两趟。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够你买半箱雪山纸了。
林暮他低下头,铅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浅痕。
三百块,江川得在寒风里蹲一整天,手指冻得发僵,才能拧好那些比指甲盖还小的螺丝。
江川的手,冬天裂的口子还没好,上次在修车铺看见,创可贴沾着机油,黑乎乎的一片。
你...林暮想说别太累了,又觉得多余。
江川什么时候不累?
没事。
江川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他,那电机我见过,跟我爸以前厂里那台差不多,不难修。
他抬手揉了揉鼻子,就是沉,得扛回来修,你到时候帮我搭把手?
林暮立刻点头,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洞,我能帮忙。
江川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
阳光从屋顶的破洞里移了移,照在他的耳朵上,红通通的。
林暮握着铅笔,手有点抖,他想画下江川现在的样子,又怕被发现,只能偷偷抬眼瞄,笔尖在纸上慢慢勾勒出个模糊的轮廓。
省会冷不冷?江川突然问。
不知道。
林暮摇摇头,应该...跟铁北差不多吧。
他没去过省会,只在地图上见过,比铁北大得多,像只摊开的手掌。
听说有暖气。
江川说,比铁北的暖气片管用。
嗯,张老师说宿舍有暖气。
林暮想起张老师说的八人间,心里有点发紧
他从来没跟那么多人住过,养父母家时他自己睡储藏室,林建国这儿就一间房,也是自己睡。
到时候缺啥就说。
江川的声音硬邦邦的,像块没烧透的煤,别跟上次似的,鞋都磨破了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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