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北微光 第212章 光影里的自行车

下午四点的阳光斜斜地切过文化宫的红砖墙面，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林暮背着画板从大门跑出来时，围巾被风吹得飘起来，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他在台阶上顿了一下，目光立刻锁定了斜对面公园长椅上的人影。

江川还坐在早上那个位置，背靠着掉漆的长椅靠背，双腿伸直，脚边放着那个旧帆布包。他手里拿着个拆开的收音机，零件在腿上的报纸上摆成一小片，阳光照在他低头的侧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正是林暮上午在画室里偷偷画了半张速写的角度。

江川！林暮喊了一声，声音被风扯得有点飘。

江川抬起头，手里的螺丝刀顿了顿。他看到林暮背着画板朝这边跑，书包在背后一颠一颠的，像只急于归巢的小鸟。他把螺丝刀插进帆布包的侧袋，手指在裤子上蹭了蹭油污，站起身时，长椅发出一声响。

林暮跑到他面前，喘着气，鼻尖发红：结束了。

江川的视线扫过他怀里的画板，画了什么？

石膏几何体，林暮眼睛发亮，手指无意识地捏着画板背带，李老师说我...说我明暗交界线找得还行。他说这话时有点不好意思，耳朵尖微微发烫，却忍不住想把所有细节都告诉江川。

江川弯腰收拾地上的零件，报纸一裹，连同收音机壳子一起塞进帆布包：走了。

林暮跟上他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走到自行车旁。江川把帆布包挂在车把上，拍了拍后座，林暮熟练地坐上去，这次没再抓金属支架，而是轻轻扶住了江川腰侧的棉袄——布料磨得发亮，能感觉到底下温热的身体。

江川跨上车，右腿一蹬，链条发出一声轻响。自行车缓缓驶离公园，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在车把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李老师今天主要讲光影，林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点兴奋的颤音，就是...同一个物体，光源不一样，影子就不一样。

江川目视前方，车把微微调整了一下方向，避开路上的一个小坑：

她拿了个球体石膏，林暮的手指在江川的棉袄上轻轻比划着，像在画素描，说最亮的地方叫高光，然后是灰面，接着是明暗交界线——就是最黑的那条线，再往下是反光，最底下还有投影...他说得飞快，像怕忘了哪个词，反光你知道吗？就是旁边的东西把光反射到球体暗部，所以不是完全黑的...

江川骑着车，穿过市中心的街道。路边的商店橱窗反射着阳光，刺得人眼睛发花。他没说话，只是在林暮停顿换气的间隙，轻轻了一声。

林暮却越说越起劲：我以前画速写，只知道哪里深哪里浅，瞎涂。李老师说不对，得有逻辑。她说光影就像...就像给物体穿衣服，光源是太阳，那衣服就亮堂；光源在底下，那衣服就阴森森的...他自己先笑了，我比喻得不好，但是...就是那个意思！

江川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很轻微，快得像错觉。他蹬车的力道均匀，车身稳得几乎感觉不到颠簸。你那手，他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在画室里也这么比划？

林暮的手指一顿，猛地缩回手，贴在自己腿上，脸瞬间红透了：没...没有，我就是...跟你说的时候才...他声音越来越小，像做错事的孩子。

江川没再追问，只是骑车的速度慢了些。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地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过了铁路桥，就能看到远处废弃工厂区的轮廓，生锈的管道在阳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

你看那个大烟囱，林暮突然指着前方，声音又兴奋起来，现在太阳在西边，它的影子就朝东，拉得特别长。要是早上，影子就会短一点，朝西。他看着地上烟囱的影子，像一条黑色的带子，李老师说，画风景也要注意光影方向，不然就会乱。

江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大烟囱孤零零地立在工厂区中央，影子确实很长，一直延伸到路边的荒草里。他点了点头，刚好是林暮说完这段话后的第三分钟。

林暮没注意到这个规律，他的注意力全在光影上。自行车经过一排红砖家属院，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里面的灰色砖块，阳光照在上面，亮面和暗面分得清清楚楚。你看那堵墙，他又说，砖缝的地方就暗，砖面就亮，因为光直射在砖面上。要是下雨，砖面湿了，反光就强，可能亮面和暗面就没那么明显了...

他像个刚发现新世界的孩子，叽叽喳喳地说着，语速快，句子短，偶尔会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词而停顿，然后换个方式重新解释。江川始终没打断他，只是偶尔在他停顿的时候，轻轻一声，或者在遇到路口时，放慢车速，等他说完一段再骑过去。

路过老李包子铺时，林暮的肚子突然叫了一声。他早上吃的肉包早就消化完了，中午在文化宫附近的面馆用江川给的五块钱吃了碗阳春面，现在确实饿了。他下意识地闭了嘴，有点不好意思地往江川背后缩了缩。

江川似乎没听见，继续往前骑。林暮正有点失落，自行车却在包子铺门口停了下来。等着。江川跳下车，把车支好。

不用了，我不饿...林暮赶紧说，却被江川一个眼神制止了。

江川没说话，走进包子铺。林暮坐在后座上，看着他的背影。阳光照在江川的后脑勺上，头发短短的，根根分明，脖颈处的皮肤是健康的麦色。包子铺的热气腾腾地冒出来，模糊了江川的身影，也模糊了林暮的眼睛。

很快，江川拿着两个油纸包出来，递给林暮一个：热的。

林暮接过来，油纸包烫得他手指发红。还是肉包，油已经渗到纸外面，散着熟悉的香味。你不吃吗？他小声问。

早上吃过了。江川跨上车，吃你的。

林暮低下头，咬了一口肉包。还是那个味道，肉香混着葱香，烫得他舌尖发麻，心里却暖烘烘的。他小口小口地吃着，没再说话，自行车碾过煤渣路，发出的声响。

快到筒子楼时，林暮突然轻轻说：江川，我以后画你的手，肯定能画得更像了。

江川骑车的动作顿了一下，车把微微晃了晃。他点了点头，刚好又是三分钟。

林暮看着江川握着车把的手，阳光照在上面，指节处的茧子看得清清楚楚。高光在骨节处发亮，暗面在指缝间藏着，投影落在车把的旧漆上——这不就是李老师讲的光影吗？他突然觉得，原来光影一点也不复杂，就像江川的手，一直都在那里，只是他以前没学会怎么看清楚。

自行车停在筒子楼下时，林暮手里的肉包刚好吃完。他跳下车，把油纸揉成一团，塞进书包侧面的口袋。江川把自行车锁在楼门口的栏杆上，帆布包往肩上一甩。

明天还来？林暮问，声音里带着点期待。

江川应了一声，抬脚往楼道走。

林暮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在阳光里移动，突然觉得，今天讲了那么多光影，其实最好的光影，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