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北微光 第104章 鞋盒里的光

林暮抱着纸箱往红卫家属院走的时候，冷风正顺着领口往里灌。怀里的小猫缩成一团，偶尔发出细弱的\"喵\"声，热气透过薄薄的棉布传过来，烫得他胸口发暖。路灯昏黄的光洒在地上，把他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怀里的纸箱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像揣着个易碎的梦。

红卫家属院在铁北中学西边，是比江川家那片筒子楼更老的小区。红砖楼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灰扑扑的砖茬，楼道里的灯泡十有**是坏的，黑黢黢的像张着嘴的怪兽。林暮住的是三单元四楼，楼梯扶手锈得能蹭一手红渣，每踩一级台阶都发出\"吱呀\"的呻吟，像随时会散架。

他掏出钥匙串，上面挂着三把钥匙——一把是这房子的，一把是江川修车铺的（江川说\"省得你总敲门\"），还有一把小铜钥匙，是他以前在养父母家时，放画具的小木箱钥匙，现在没用了，却一直挂着。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才对上齿，\"咔嗒\"一声，门开了。

一股混杂着灰尘和霉味的冷气扑面而来。林暮抱着猫站在门口，没立刻开灯。房子里太安静了，只有窗外风吹过枯枝的\"呜呜\"声，还有怀里小猫急促的呼吸声。他在黑暗里站了几秒，等眼睛适应了，才摸索着按下门边的开关。

十五瓦的灯泡闪了两下，亮了。昏黄的光照亮了这个不到三十平米的小房子——一室一厅，客厅里摆着个掉漆的旧沙发，扶手上搭着件林建国的蓝布工装，袖口磨得发亮。茶几上堆着几个空酒瓶和皱巴巴的烟盒，地上有层薄薄的灰，能看见几个模糊的脚印，是他上次来收拾时留下的。

林暮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关上门，把纸箱放在沙发上。小猫在里面动了动，探出个脑袋，蓝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亮得像两颗碎玻璃珠子，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别怕，\"林暮蹲下身，声音放得很柔，\"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他起身去阳台找东西。阳台堆着林建国的杂物：旧自行车胎、缺了腿的板凳、还有几个蒙着灰的纸箱。林暮翻了半天，在角落里找到个鞋盒——42码的，侧面印着\"双星\"的logo，鞋盒盖有点变形，边角被老鼠啃出几个小豁口。他把鞋盒拖出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呛得咳嗽了两声。

\"就用这个吧。\"林暮自言自语，把鞋盒拿到客厅，用袖子擦了擦里面的灰尘。鞋盒里还残留着点汗味和橡胶味，是林建国以前穿的劳保鞋留下的。他从帆布包里掏出自己的旧毛巾——灰蓝色的，边角有点起毛，是养父母家带过来的——叠了叠，铺在鞋盒底层。

\"软和点。\"他对着鞋盒小声说，像在哄小孩。

做完猫窝，林暮才想起小猫的伤口。江川之前用碘伏处理过，但他觉得不放心，想再清理一下。他摸了摸口袋，钱包还在，拉链还是有点卡，得用两根手指捏住慢慢拉。打开钱包，里面的钱和早上一样：一张五十，三张十块，两张五块，还有几个硬币，总共八十七块三毛。

他数了数，拿出五块钱——够买一小瓶碘伏和一包棉签了。

林暮把小猫轻轻放进鞋盒，小猫立刻蜷缩起来，用没受伤的三条腿抱着身子，尾巴尖轻轻抖。\"等我一下，很快回来。\"他摸了摸小猫的头，毛还是有点湿，软得像团棉花。

锁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小猫正从鞋盒边缘探出头，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怕他跑了。林暮心里一软，加快脚步往楼下走。

小区门口的小卖部还开着，暖黄的灯光从玻璃窗透出来，在地上映出个亮堂堂的方块。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趴在柜台上打盹，收音机里放着铁北本地的评书，声音刺啦刺啦的。

\"叔，\"林暮轻轻敲了敲柜台，\"要瓶碘伏，还有棉签。\"

老板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看清是他，咧嘴笑了笑：\"小林啊，又来买东西？你爸呢，好几天没见他了。\"

\"我爸......他去外地干活了。\"林暮小声说，手指抠着柜台上的裂缝。他不想提林建国，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身酒气和煤烟味，两人说不上三句话就会冷场。

\"哦，\"老板点点头，没再多问，从货架上拿了瓶碘伏和一包棉签，\"碘伏要大的还是小的？大的十块，小的五块。\"

\"小的就行。\"林暮把五块钱递过去，手指有点抖。这五块钱本来是他计划买素描纸的，现在用了，又得再等几天了。

老板把东西放在柜台上：\"医用的，50ml，够用一阵子了。\"他看了看林暮，\"你买这个干啥？受伤了？\"

\"不是，\"林暮拿起碘伏和棉签，放进帆布包，\"给......给猫用的。\"

\"猫？\"老板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这孩子，心还挺软。铁北的野猫多了去了，养得活？\"

林暮没说话，只是笑了笑，转身往回走。冷风灌进领口，他裹紧了外套，帆布包里的碘伏瓶硌着腰，有点凉。

回到家，小猫还在鞋盒里蜷着，听见开门声，立刻抬起头，蓝眼睛亮得惊人。林暮走过去，蹲在鞋盒边，把碘伏和棉签放在地上，撕开棉签包装。

\"可能有点疼，忍忍。\"他小声说，像在跟小猫商量。

他拧开碘伏瓶盖，刺鼻的药水味立刻飘了出来。小猫往后缩了缩，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却没跑，只是用那双蓝眼睛盯着林暮，像在判断他会不会伤害自己。

林暮的心跳有点快。他以前没养过猫，甚至很少碰小动物——养父母家不让养，说\"脏得很\"。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小猫的背，毛已经干了些，比刚才暖和了点。

\"别怕。\"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猫，让它趴在自己腿上。小猫很轻，骨头硌得他腿有点麻，却乖乖的，没挣扎。

林暮用左手托着小猫的右后腿，指尖能感觉到那里的肌肉在轻轻颤抖。伤口比他想象的深，边缘有点红肿，江川之前涂的碘伏已经干了，在毛上留下黄黄的印记。他拿起一根棉签，蘸了点碘伏，轻轻碰了碰伤口周围。

小猫疼得\"喵\"了一声，声音尖细，像根绷紧的线。林暮的手抖了一下，停住了。\"对不起，对不起。\"他急忙道歉，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小猫却往他怀里蹭了蹭，用头蹭着他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林暮愣住了，低头看，小猫的蓝眼睛里没有害怕，只有依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的心突然软得一塌糊涂。在铁北的这些日子，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活着，怕被人注意，怕给江川添麻烦，怕自己考不上美院......好像每天都在害怕，像这只缩在纸箱里发抖的小猫。

林暮重新拿起棉签，动作放得更轻了。碘伏擦过伤口周围，小猫还是疼得\"呜呜\"叫，却没动，只是用爪子轻轻抓着他的衣服，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林暮的手指很稳，虽然心里紧张得要命，但动作却异常轻柔，像在画一幅珍贵的素描，生怕下笔重了，毁了整幅画。

他想起江川。江川的手那么糙，布满老茧，给小猫上药时却那么稳，像修他最宝贝的零件。那个总是皱着眉、骂骂咧咧的少年，原来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江川人很好的。\"林暮小声对小猫说，像是在替江川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就是......就是嘴硬。\"

上完药，他把小猫放回鞋盒，用剩下的棉签把碘伏瓶盖擦干净，放进帆布包——下次江川要是需要，还能还给他。小猫在鞋盒里蜷了蜷，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尾巴尖却还在轻轻动。

林暮坐在沙发上，看着鞋盒里的小猫。昏黄的灯光照在它橘白相间的毛上，能看见绒毛间细细的灰尘在光柱里跳舞。房子里还是很安静，但好像没那么空旷了，有了小猫的呼吸声，有了窗外风声，还有他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沉稳而有力。

他掏出速写本，翻到最后几页——纸已经薄得透光，稍微用力就会破。他拿出铅笔，借着昏黄的灯光，开始画鞋盒里的小猫。铅笔线条很轻，怕吵醒它，只勾勒出个模糊的轮廓，还有那双亮得像碎玻璃的蓝眼睛。

画着画着，他突然笑了。以前在养父母家，他从来不敢在客厅画画，怕养母说\"浪费钱\"、\"不务正业\"。现在这个空旷的小房子里，只有他和一只受伤的小猫，他可以随便画，随便笑，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小猫动了动，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发出轻微的鼾声，像个小鼓风机。林暮放下速写本，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毛已经全干了，软乎乎的，带着点碘伏的味道。

他想起江川说的\"猫粮很贵\"，低头看了看钱包——还剩八十二块三毛。明天得去菜市场看看，有没有便宜的肝子，给小猫煮点粥。

窗外的风还在吹，呜呜地响，像在哭。但客厅里很暖和，有灰尘味，有碘伏味，还有点小猫身上淡淡的奶腥味。林暮靠在沙发上，看着鞋盒里睡得安稳的小猫，心里那块被养父母送回铁北时掏空的地方，好像突然被什么软软的东西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