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龙蛇 第96章 江陵梦与铁锈味

2004年11月，陈默市元老院大厅

保罗的办公桌上，《明史·张居正传》被翻得卷了边，书页间夹着他用炭笔写的批注：“江陵公以一己之力挽万历颓势，一条鞭法安民生，考成法肃吏治——吾欲效之，奈环境囿之。”桌角摆着个粗糙的陶制小像，是他让沙西市的铁匠仿着史书里张居正的画像捏的，眉眼模糊，却被他用布擦得发亮。

2004年的11月，刚果沙漠的风已经带了刺骨的冷。保罗裹着鲁迪留下的灰色羊毛外套（袖口磨出了毛边），手指划过“张居正整饬边防”的段落，又低头看了眼桌下堆积的报表——沙西市铁矿的月产量从一百吨跌到了三十吨，比利时公司的订单因为“铁含量不达标”被暂停，最下面那张，是李老头用红笔标注的“财政赤字：八十万美元”。

“执行长，美国洛克矿业的代表到了。”护卫轻轻敲门，声音带着犹豫，“他们……带了五辆装甲车，停在元老院楼下。”

保罗猛地抬头，陶像被碰倒在桌角，发出“当”的轻响。他赶紧把《明史》合上，塞进抽屉最里面，用报表盖住，深吸一口气：“让他们进来。”

门被推开时，一股混着柴油和铁锈的风灌了进来。洛克矿业的代表汤姆走在前面，穿着卡其色工装，手里捏着个检测报告，身后跟着两个穿迷彩服的士兵，枪托在地板上磕出沉闷的响。

“保罗执行长，”汤姆把报告扔在桌上，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我们的实验室检测了你们上个月送的铁矿砂——含铁量只有45%，比合同里约定的60%差太远，这是欺诈。”

保罗拿起报告，指尖发抖。他知道铁矿的问题——沙西市的选矿厂是鲁迪用旧零件拼的，精度本就不够，最近因为缺柴油，机器时停时转，铁砂里混了太多沙砾。可他没想到美国人会这么快发难，连协商的余地都不留。

“是设备问题，我们可以改进……”

“改进？”汤姆冷笑，指了指窗外，“你们的工人昨天还在工厂门口抢玉米饼，连饭都吃不饱，怎么改进？”他顿了顿，从公文包里掏出份终止协议，“洛克矿业正式终止和金沙会的租借合同，三天内，我们会派队伍接管沙西市的铁矿——这是刚果政府批准的，你们无权阻拦。”

“你们不能这样！”保罗猛地站起来，陶像从桌角滚到地上，摔掉了一只胳膊，“合同里写了，设备故障可以延期整改，你们这是违约！”

“违约？”汤姆从士兵手里拿过一份文件，拍在桌上，“看看这个——刚果矿业部刚发的公告，金沙会的采矿许可证因为‘环保不达标’被吊销了。我们接管铁矿，是帮政府‘清理违规矿场’。”

保罗盯着那份公告，法语的“违规”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发疼。他知道这是美国人的手段——肯定是洛克矿业给刚果政府塞了钱，连带着之前鲁迪搞定的“合法身份”，也成了一张废纸。

汤姆走后，保罗蹲在地上，捡起摔破的陶像。张居正的“脸”裂了道缝，他用手指摩挲着，突然想起书里写的“张居正遭弹劾，万历帝下令抄家”，心里一阵发寒。他一直想做“沙漠里的张居正”，可张居正有万历初年的皇权支持，有考成法约束百官，而他只有个摇摇欲坠的“执行长”头衔，连铁矿都保不住。

“执行长，沙西市的工人来请愿了。”护卫又敲门，声音更急，“他们听说铁矿要被美国人收走，都拿着锄头堵在工厂门口，说要跟美国人拼了。”

保罗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远处的公路上，黑压压的人群正往元老院这边走，手里的锄头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沙漠的风卷着沙粒，吹得人群的衣角乱飞，像一群愤怒的沙雀。

他突然觉得无比疲惫。鲁迪在时，再难的事都有办法——抢、骗、借刀杀人，总能把局面扭过来。可他只会修机器、算产量，面对美国人的强权和工人的愤怒，他像个被抽了发条的木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让老王带安保队去稳住工人，别让他们跟美国人起冲突。”保罗的声音哑得厉害，“就说……就说我在跟刚果政府谈判，会保住他们的工作。”

护卫走后，保罗重新打开抽屉，拿出《明史》。翻到“张居正卒，新法废”那一页，他用炭笔在旁边写了一行字：“张居正尚有十年新政，吾连一矿难守——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窗外的风更紧了，吹得元老院大厅的窗户“吱呀”响。保罗看着桌上的终止协议，突然觉得，这沙漠里的“张居正梦”，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