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雨下了一整夜,雨滴敲打酒店落地窗的声音单调而绵长,像某种不知疲倦的计数。
傅怀瑾陷在套房的沙发里,脚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威士忌的琥珀色残液在瓶底晃动,映出他扯松的领带和敞开的衬衫领口。锁骨处的线条紧绷着,仿佛还残留着昨夜暴怒的余韵。
查到了。林深推门而入,鞋底踩过地毯,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将平板轻轻放在茶几上,屏幕亮起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有些刺眼。燕小姐过去几个月,一直住在奥尔塔湖边的一栋小院里。房东是位意大利老妇人,叫玛格丽塔。
傅怀瑾的指尖划过冰凉的屏幕,停留在第一张照片上——爬满古老藤蔓的浅黄色小楼前,燕婉坐在一把旧的藤编椅子里,膝头摊着画纸,阳光透过叶隙在她发梢跳跃。她穿着宽松的亚麻连衣裙,孕肚的弧度已经无法忽视。最让他陌生的是她脸上的神情,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全然放松的宁静。
他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屏幕上她的侧脸。下一张照片跳出来,他的指尖猛地顿住。
路子衿半蹲在她脚边,一手拿着个小圆罐,另一只手正轻轻托着她的脚踝,指尖沾着透明的药膏,细致地涂抹。燕婉微微低头看着他,嘴角那抹浅淡的笑意,像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傅怀瑾的眼底。
他们住在一起?他的声音像是从紧绷的喉间硬挤出来的,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粗粝。
路先生在隔壁租了房子,但……林深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根据观察,他几乎全天都待在燕小姐的工作室和她的小院里。
全天。这个词像淬了毒的楔子钉进傅怀瑾的太阳穴。他猛地抓起手边还剩小半瓶的威士忌,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呛得他眼眶发红,几乎咳出泪来。
孩子呢?他死死攥着酒瓶瓶颈,指关节绷得发白,时间确认了吗?
根据能查到的医院记录推断,燕小姐离开时,孕期约六周。林深的声音带着谨慎,时间上,正好是你们……最后一次。
酒瓶带着风声狠狠砸在对面装饰墙上,琥珀色的液体和玻璃碎片四溅开来,在墙纸上留下狼藉的痕迹。
她明明知道……她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怀孕了……傅怀瑾站起身,眼底布满血丝,像一张猩红的网,却还是那么坚决地要离婚? 这个认知带着锯齿,缓慢地割开他胸腔里的某个地方,她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那个在他面前连展示一张设计稿都显得怯懦的女人,那个永远低眉顺目的傅太太,难道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伪装?
继续查。他的声音因酒精和情绪而沙哑破裂,我要知道,她和那个路子衿,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清晨的奥尔塔湖面还笼罩着一层薄纱般的雾气,空气里带着湖水微腥的湿润和远处面包店刚出炉的香气。
燕婉推开小楼的木窗,深深吸了一口气。持续了半个早晨的孕吐终于暂时平息,胃里那翻江倒海的感觉退去,留下些许虚脱后的轻松。
今天感觉怎么样?路子衿的声音从下方的院子里传来,伴随着清脆的修剪声。他正站在玛格丽塔的玫瑰花丛边,手里拿着园艺剪,小心地剪去多余的枝叶。晨光穿透薄雾,在他浅灰色的羊绒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好多了。她微微探出身,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宝宝今天好像也安静了些。
他放下剪刀,拍了拍沾上草屑的手,才朝小楼走来。踏上台阶,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指尖先在自己手背上贴了一下试温,然后才轻轻探向她的额头。脸色还是有点缺乏血色。他的目光扫过她眼底淡淡的青影,玛格丽塔用她养的老母鸡炖了汤,在灶上温着,等会儿下去喝一碗。
这样熟稔的亲昵,在数月相依为命的异国生活里,早已成为习惯。可此刻,傅怀瑾那双昨夜在酒店门口死死盯着她、布满疯狂血丝的眼睛,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让燕婉的心跳漏了一拍,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怎么了?路子衿立刻敏锐地察觉了她这细微的变化。
他总是这样,用一种近乎绝对的从容,为她挡开外界的风雨。燕婉看着他沉稳的眉眼,忽然想起昨夜傅怀瑾那近乎失控的质问与拉扯。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男人,竟然也会露出那样狼狈而疯狂的一面。
真是天大的讽刺。
今天要产检。路子衿看了眼腕表,我陪你去。
你工作室那边……没关系吗?
工作室的事可以等。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和车钥匙,产检不能耽误。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米兰清晨的街道上。燕婉看着窗外掠过充满异国风情的建筑,阳光透过车窗,在她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其实……你真的不用为我做这么多。
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稳。路子衿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我想做。他说。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细微而持久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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