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像一块压舱石,让心稳了下来。但孕期的身体,依旧是个不听话的船客,在风浪里颠簸摇摆。
孕吐还是老样子,像个任性的孩子,想闹就闹。画廊的设计稿铺在桌上,线条渐渐清晰,只是进度像蜗牛爬。燕婉正对着一处腰线细节凝神,小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类似筋络被轻轻拉扯的酸胀感。
不严重,却足够让她心头一紧。笔尖顿住,手本能地护住肚子,眉心蹙了起来。
是昨天蹲着整理画具太久了吗?
还是没吃好,影响了宝宝?
理智知道大概率没事,但初为人母的担忧像藤蔓,悄无声息就缠满了心头。她不想动不动就麻烦路子衿,那份刚刚宣之于口的独立,让她在求助前,总会先跟自己较会儿劲。
正心神不定时,院门外传来窸窣脚步声,伴着一声温和的、带着浓重意大利口音的询问:“Scusi? Signorina?(打扰一下,小姐?)”
燕婉抬头。矮木门外,站着一位头发银白、身材圆润的意大利老妇人。她系着一条洗得发白却干净的碎花围裙,手里挎着个盖着蓝白格布的小篮子,脸上笑容慈祥,眼角的皱纹像被阳光晒开的菊花瓣。
“您好?”燕婉站起身,尽量让表情显得自然。
老妇人笑眯眯地推开虚掩的木门,走了进来。她的目光先是落在燕婉脸上,然后非常自然地滑向她下意识还护着小腹的手,那双经历过岁月沉淀的眼睛里,了然的神色一闪而过。
“我是玛格丽塔,就住在隔壁。”她指了指旁边那栋几乎被盛放蔷薇淹没的粉色小屋,声音温和得像傍晚的湖风,“看你搬来有些日子了,一个人住吗?”她的意大利语带着贝拉吉奥本地特有的软糯腔调,语速不快,燕婉勉强能跟上。
“是的,我一个人。”燕婉点点头,心里那点警惕被玛格丽塔过于坦率温暖的眼神融化了大半。
“哦,一个人……”玛格丽塔喃喃道,目光再次扫过燕婉的腹部,没有点破,而是举了举篮子,“我烤了些饼干,柠檬味的,很清淡。想着新邻居可能需要一点甜味点缀生活。”
她掀开那块洗得柔软的格布,一股清新的、带着阳光气息的柠檬香,混合着黄油温暖的烘焙香气飘散出来,奇异地抚平了燕婉胃里那点蠢蠢欲动的恶心。
“这……太感谢了。”燕婉有些无措。在傅家,邻居是活在监控屏幕另一端的模糊影子。这种带着手作食物直接上门的、质朴的邻里关怀,对她而言陌生又新奇。
“别客气,孩子。”玛格丽塔笑着,自来熟地把篮子放在木桌上。她的视线落在摊开的设计稿上,眼中露出真诚的欣赏,“你在画画?真美。线条像年轻时在佛罗伦萨看到的那些大师草图。”
她没有追问设计细节,目光回到燕婉身上,非常自然地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瓶身是本地手工吹制的,形状不太规则,贴着一张手写的“limone”标签。
“怀孕初期总是难熬的,我生了三个,都知道。”她把小瓶递过来,瓶体还带着她掌心的微温,“这是用咱们贝拉吉奥湖边柠檬园的果子榨的精油,比超市的纯。觉得反胃了,滴一滴在手腕,闻着湖上吹来的风,会舒服很多。”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像在分享一个本地人才知道的小秘密:“要是喝腻了姜茶,就去巷口那家老安东尼奥的咖啡店,让他给你煮点加了新鲜柠檬皮的热牛奶。老安东尼奥知道火候,煮出来一点腥气都没有,我怀小女儿的时候全靠它。”
她说得那么家常,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在传授一项在贝拉吉奥生活的必备技能。没有怜悯,没有窥探,只有一种过来人的、带着本地烟火气的体贴。
燕婉护着小腹的手,不知不觉放了下来。那阵因轻微不适而起的紧张,在玛格丽塔絮絮叨叨的温暖话语和那瓶带着本地阳光味道的精油面前,悄悄消散了。这位陌生的老人,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你经历的,是无数女人走过的路,而在这里,我们有自己的一套法子。
“谢谢您,玛格丽塔。”这一次,燕婉的道谢带着真实的暖意。她拿起一块柠檬饼干,小口咬下。饼干酥脆,柠檬的微酸恰到好处地激活了她因孕吐而迟钝的味蕾。
“味道怎么样?”玛格丽塔期待地问,眼神亮晶晶的。
“很好吃。”燕婉由衷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篮子边缘那块柔软的亚麻格布,布料洗得发白,边缘还有细密的针脚修补过的痕迹,带着玛格丽塔手掌的余温和生活的质感。
“喜欢就好!”玛格丽塔显得很高兴,“以后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比如搬个重箱子,或者想尝尝地道的意式家常菜,随时过来敲我的门。我老头子走了好些年了,孩子们都在都灵,一个人守着这大房子,也盼着有点热闹气儿。”她伸手,温暖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燕婉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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