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厮杀声仿佛还在地窖顶上的土层中隐隐回荡。陈衍的手指冰冷,紧紧按在铁砧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顶破损的金冠上——龙睛宝石碎裂,箭镞穿透的孔洞狰狞,边缘还粘着几缕属于刘裕的、凝固的深色血丝。就在半个时辰前,桓玄派出的精锐游骑如同鬼魅般突袭粮道,一支淬毒的破甲冷箭直取刘裕后心。千钧一发,刘裕竟侧身以这顶象征他新近获得的“冠军将军”身份的金冠硬挡!箭镞卡在宝石基座与坚韧的金胎之间,巨大的冲击力让刘裕脖颈瞬间青紫,金冠变形飞脱,却也堪堪卸去了致命一击。
“他…用命在赌。” 陈衍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更有一种被烈火炙烤的灼痛。刘裕此举,是示警?是试探?还是寒门枭雄骨子里对门阀信物那近乎偏执的蔑视与利用?金冠挡箭,挡住的不仅是箭矢,更像一记重锤砸在陈衍心头——门阀的华丽信物,在北府的血火战场上,脆弱得如同琉璃。
“咳咳…咳!” 角落里的老魏蜷缩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吐出的痰液带着触目惊心的黑红。前次为保工坊吸入的毒烟已彻底蚀穿了他的肺腑。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金冠,沙哑道:“将军…咳…要的不是花架子…是能护住他脊梁…护住兄弟们性命的真家伙!”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一旁悬挂的筒袖铠,甲叶在火光下流淌着幽冷的寒芒,但靠近肩胛连接处,一道细微的、因反复冷锻应力集中而产生的裂纹清晰可见——这就是刘裕今日遇险的根源之一,是技术尚未臻至完美的隐痛。
陈衍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死亡、忠诚与冰冷金属的空气刺得他肺部生疼。他猛地抓起金冠,触手冰凉沉重。“阿毛,起炉!最高温焦炭!” 命令斩钉截铁。
“师傅,这…这可是将军的冠冕!熔了?” 阿毛惊得舌头打结。其他铁匠也面面相觑,熔毁主将信物,形同僭越!
“熔!” 陈衍眼中再无犹豫,只有近乎冷酷的决绝,“金玉其外,挡不住索命箭!它唯一的价值,就是融进这护命的甲胄里!” 他将金冠重重掷入坩埚,碎裂的龙睛宝石在炽热的炭火映照下,折射出最后一道妖异的光,随即被翻涌的暗金色熔液吞噬。金冠在高温下迅速变形、软化,与坩埚中预先熔化的高纯度赤铜液交融,金红两色熔流翻滚,散发出炫目又危险的光泽。金铜合金,这是陈衍记忆中提升金属延展性、弥合冷锻脆裂的最佳配方之一,此刻,正用一顶象征门阀权位的金冠作为祭品。
熔液达到最佳状态。陈衍亲自操起长柄钳,将通红的合金液精准地倾倒在筒袖铠那道致命的裂纹上。“滋啦——” 白烟升腾,高温瞬间灼烤着冰冷的铁甲。他动作快如闪电,小锤如雨点般落下,趁着合金尚未完全凝固,将其锻打进甲叶的肌理。这不是修复,是重塑!是赋予其新的、更坚韧的生命。汗水沿着他紧绷的下颌滴落,在滚烫的甲片上瞬间蒸发。
就在合金液即将冷却定型的最后一瞬,陈衍的锤尖以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在肩甲内侧、紧贴身体不会被外人看到的位置,飞快地凿击了三下——一道微小却极其锐利的“之”字形闪电符号,深深地烙印在温热的合金补丁之上。?
火光跳跃,照亮了那个新生的符号。它不再是灞桥柳下、血土为坛时斩断箭矢的粗糙印记,而是被熔炼的忠诚、被锻造的信念、以及被冰冷的权力法则淬火后,深藏于护心铁甲之下永不熄灭的誓言。“天下无道,吾辈裂之!” 当年的怒吼,此刻化作甲胄深处一道无声的惊雷。刘裕赠他金冠是权谋?是情义?陈衍此刻以熔冠补甲、暗刻闪电符作答——他守护的是刘裕作为北府军魂的脊梁,是“裂天”的誓言本身,而非任何具体的王冠。
“成了。” 陈衍的声音疲惫至极,却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平静。他将修补好的筒袖铠挂回原处,新补的合金区域与旧甲浑然一体,只在特定角度下隐隐泛着与周围冷铁不同的微金光泽。那道闪电符,深深藏匿,等待着它的主人用血肉去感知。
老魏挣扎着爬过来,伸出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拂过那闪电符号的凹痕,又摸了摸陈衍被汗水浸透、微微颤抖的后背。他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无声地笑了笑,浑浊的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他用尽力气,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好…好甲…护…护住…心…” 随即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蜷缩回阴影里,气息奄奄。
地窖重归死寂,只有焦炭燃烧的噼啪声和老魏压抑的喘息。陈衍望着那副蕴藏着金冠之魂与闪电之誓的铠甲,在幽暗的火光中沉默如山。门阀的金冠已熔,化作守护的甲胄;兄弟的誓言未冷,烙印于冰冷的铁骨。这条以血与火铺就的裂天之路,他铸甲为盾,持符为刃,再无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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