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冢藏匿的铁胚被分批、隐秘地运抵这处远离行宫遗址的锻造点。幽暗的地底熔炉孕育出的、蕴含更高热力与“釉石粉”奥秘的黝黑铁块,在匠人们充满希望的铁锤下,被反复锻打、延展、塑形,最终淬火开锋。
然而,希望很快被冰冷的现实击碎。
“咔嚓!”
一声清脆又刺耳的断裂声,在叮当作响的锻造棚里显得格外突兀。负责锻打甲片的老匠人赵铁锤,看着手中那块刚刚从淬火油桶中取出、还冒着青烟的胸甲片,脸上肌肉痛苦地抽搐着。一道清晰的裂纹,如同丑陋的蜈蚣,从甲片边缘向内延伸,贯穿了半个甲身!他仅仅是用铁钳夹着它,在铁砧上轻轻敲击了一下,试图矫正微小的弧度,它就——断了!
这不是第一片了。
陈衍拄着拐,脸色阴沉地站在旁边。地上,已经散落着七八片同样命运的铁甲残骸。这些用新法熔炼铁胚打造的甲片,硬度确实惊人,寻常刀剑劈砍只能留下白痕。但韧性却成了致命伤!它们太脆了!在承受剧烈冲击(模拟战场格挡)或需要较大弧度弯曲(如肩甲、护臂)时,极易崩裂、折断!这样的甲胄穿在身上,无异于披着一身致命的瓷器!
“陈什长…这…这钢火太硬了…硬过头了!”赵铁锤用满是老茧和烫伤的手捡起那片断甲,声音嘶哑,“刚不可久啊!上了战场,一个猛力劈砍,或者摔倒时的撞击,甲片一碎,破片能直接扎进肉里!这…这是要命的甲啊!”
棚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匠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疲惫的脸上写满了挫败和焦虑。连日来的辛苦,冒着巨大风险转运来的铁胚,难道就造出一堆华而不实的脆片?工期日益紧迫,刘裕将军那边催得紧,桓玄的屠刀也悬在头顶…压力如同沉重的铁毡,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陈衍拿起一片断裂的甲片,断口处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而锐利的晶亮光泽。他眉头紧锁,指腹摩挲着断口。是含碳量!他立刻判断出问题所在。瓷粉助燃提升了炉温,熔炼更彻底,但也导致铁胚吸收了更多的碳,碳含量过高,硬度提升的同时,韧性急剧下降!这就是现代材料学中的强度和韧性矛盾!如何在不显着降低硬度的前提下,提升韧性?合金化?回火?在这个时代,可控的手段太少了!
“尝试降低淬火温度?或者延长回火时间?”陈衍提出方案,声音带着不确定。
匠人们立刻尝试。降低淬火温度,甲片硬度下降,韧性稍有改善,但达不到防护要求;延长回火时间,效果微乎其微。反复试验,浪费了不少珍贵的铁胚,进展却如蜗行牛步。
绝望的气氛在棚内弥漫。连炉火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深夜,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裹挟着凛冽的寒风和浓重的夜色,如同鬼魅般闪入了锻造棚。
是刘钟!
他满身风尘,玄色披风上沾满了泥点和草屑,脸色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孤身一人,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
“陈什长!”刘钟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有办法了!或许…是这个!”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窥探,才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油布层层剥开,露出里面包裹的东西——并非什么神兵利器,而是一卷…丝织物?
但这绝非普通的丝绸!
在昏暗的炉火下,这卷织物依然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内敛而尊贵的华光。它呈现出一种极其纯净、近乎月华的银白色泽,但仔细看去,那并非丝绸的丝线,而是由无数根比头发丝还要纤细、闪烁着柔和金光的金属丝线织就!金丝?不,又不太像纯金,光泽更加内敛坚韧。织物本身已经相当陈旧,边缘磨损起毛,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朽坏断裂,露出了里面交织的经纬。但即使残破,依然能感受到它曾经无与伦比的精美和奢华,上面隐约可见极其繁复的云龙纹样。
“这是…”陈衍瞳孔微缩,认出了这织物不凡的来历,“前朝皇室的金丝银线缂丝帷幔?!” 这种东西,只可能存在于皇宫或王侯府邸最隐秘的库藏深处!
“没错!”刘钟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是前朝末帝逃难时,遗弃在建康旧宫秘库里的残片!桓玄称帝后大肆搜刮,这卷残破的帷幔被当作无用之物,丢在库房角落…我…我买通了看守旧宫库房的一个老宦官,才弄到这一小块!”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凝重,“陈什长,你说过,要提升韧性,可能需要加入…‘软金’?这金丝…这金丝非比寻常!据那老宦官醉后所言,是西域秘法所炼,金中掺了天外陨铁之精和秘银,千锤百炼而成,柔韧异常,刀剑难断!或许…或许就是你要的东西!”
刘钟的举动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私盗前朝皇室遗物(即使桓玄弃之如敝履),一旦泄露,就是灭门之祸!他甘冒奇险,只为一线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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