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以最暴虐的姿态降临京口。鹅毛大雪扯絮般落下,狂风如鬼哭狼嚎,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片白茫茫、方向难辨的混沌世界。气温骤降,连流淌的小溪都彻底封冻,冰层厚实,足以承载重量。然而,这看似天堑变通途的冰封,却暗藏着致命的陷阱。
地底熔炉昼夜不息,产出的优质铁胚越来越多。这些铁胚必须尽快运送到远离行宫遗址、更加隐蔽的山坳锻造点,由忠诚的铁匠秘密锻打成甲片。平时依靠孤儿营孩子们蚂蚁搬家般的运输,在如此恶劣的暴雪天变得几乎不可能。而工期紧迫,刘裕起兵在即,甲胄的缺口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必须送出去!就今晚!趁这鬼天气,桓玄的狗腿子也缩在窝里不敢出来!” 陈衍看着堆积如山的铁胚,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他脚伤未愈,行动不便,无法亲自押运。
重任落在了老魏肩上。这位沉默寡言的老卒,肺部因之前的毒烟损伤,呼吸总带着拉风箱般的杂音,仅存的右臂却依然有力。他带着几个同样悍不畏死的“秽营”兄弟,想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办法——用简易雪橇!
他们用粗壮的树枝扎成两个简陋的木排,铺上坚韧的兽皮(从冻毙的牲口身上剥下),将沉重的铁胚牢牢捆扎在木排上。再用粗麻绳系在木排前端,由人拖曳滑行。冰封的溪谷,成了天然的滑道。
“老魏,你的身子…”陈衍看着老魏佝偻的身影在风雪中剧烈咳嗽,忧心忡忡。
“咳…咳咳…放心,陈什长…这点风雪…咳…算个球!”老魏用独臂紧了紧腰间粗糙的麻绳,将绳头绕过肩膀缠在仅存的右臂上,布满冻疮和裂口的脸上扯出一个坚毅的笑容,“老子当年在淮北雪窝子里,拖着受伤的校尉走了三天三夜!这点路…咳咳…闭着眼也能到!” 另外三名汉子也默默地将绳索套在了自己肩上。
风雪如刀。四人如同四头倔强的老牛,弓着腰,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用血肉之躯对抗着狂风和沉重的雪橇。兽皮摩擦着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很快就被大雪覆盖。铁胚的重量让雪橇在光滑的冰面上也异常吃力,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松软的积雪,再奋力拔出。狂风卷着雪沫,无情地抽打着他们的脸,很快就在眉毛、胡须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老魏的呼吸声更加浑浊艰难,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肺部的嘶鸣。
陈衍拄着拐,由阿毛搀扶着,站在溪谷入口一处避风的岩石后,目送着那四个在暴风雪中艰难前行的模糊身影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帷幕中。他的心紧紧揪着,这风雪太大了。
溪谷中段,有一处水流较急的拐弯。此处的冰层,因水流冲刷和地热(附近可能有温泉眼),远比别处薄!平日尚可分辨,但在今夜这能见度极低、积雪覆盖的暴风雪中,它成了一个完美的死亡陷阱。
老魏走在最前面,凭记忆和经验判断着方向。沉重的雪橇和他疲惫的身躯,让他的脚步有些踉跄。突然,他脚下一空!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冰面碎裂声在脚下响起!
“咔嚓——噗通!”
老魏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连同拖曳的雪橇前端,瞬间砸破了薄弱的冰层,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溪水中!冰冷的河水如同千万根钢针,瞬间刺透他单薄的衣物,直扎骨髓!巨大的冲击和冰冷让他瞬间窒息,肺部旧伤受到刺激,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老魏!” “魏伯!” 后面拖曳雪橇的三人发出惊骇的呼喊,下意识地想冲过去,但他们拖着的雪橇后半部分因为惯性还在向前滑动,冰面在重压下也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随时可能大面积坍塌!
“别过来!冰要塌了!”老魏在冰冷的水中奋力挣扎,仅存的右臂死死扒住尚未完全碎裂的冰缘,刺骨的寒冷让他牙齿打颤,声音嘶哑,“快…快砍断绳子!保住…保住铁胚!别管我!” 他知道,自己拖着雪橇,冰面承受不住二次冲击,后面三个兄弟和铁胚都危险。
“不行!”三人目眦欲裂。砍断绳子,老魏立刻会被沉重的雪橇拖入水底!可若不砍,冰面随时会垮塌!
消息被一个连滚带爬跑回来的“秽营”兄弟带了回来:“陈…陈什长!不好了!老魏掉冰窟窿里了!冰快撑不住了!”
陈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比这暴风雪更冷!他猛地推开搀扶的阿毛,拄着拐杖,不顾一切地朝着溪谷出事点冲去,每一步都因脚伤和积雪而趔趄,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阿毛也咬着牙紧跟其后。
当他们赶到时,看到的是一幅令人心胆俱裂的景象:老魏大半个身子浸在漆黑的冰水中,仅靠一只手臂死死扒着冰缘,脸色青紫,嘴唇乌黑,身体剧烈颤抖,意识似乎都已模糊。他身后的冰窟窿边缘,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后面三人死死拽着绳索,双脚钉在冰面上,不敢稍动,脸上混合着恐惧、悲痛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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