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鸿胪寺。
相较于皇城的庄严肃穆,鸿胪寺的建筑群带着几分异域风情。高翘的檐角下悬挂着风铃,随风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远方来客的故事。今日,这里的气氛却不同于往日接待藩属贡使的喧闹,反而透着一股隐而不发的凝重。
寺内正堂,烛火通明。鸿胪寺卿身着绯色官袍,神色肃穆地端坐主位,其下属官分列两旁,皆屏息凝神。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堂下那几位风尘仆仆、服饰与中原迥异的客人身上。
这便是来自漠北的柔然使团。为首的使者名叫郁久闾·叱罗,约莫四十岁年纪,身材高大魁梧,脸庞被塞外的风沙刻满了粗犷的纹路,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而灵活,带着草原猎手特有的警惕与狡黠。他穿着一件狼皮镶边的锦袍,腰间佩着一柄华丽的弯刀,头上戴着貂皮帽,帽檐下露出几缕编成细辫的头发。
他身后的随从们也个个精悍,虽努力做出恭顺的姿态,但那挺直的脊梁和四处打量的眼神,无不透露出骨子里的桀骜不驯。他们身上带着浓重的羊膻气和风尘味,与鸿胪寺内熏香的淡雅气息格格不入。
“尊敬的大秦鸿胪卿,”叱罗的声音洪亮,带着古怪的口音,他右手抚胸,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柔然的礼节,“我,郁久闾·叱罗,奉伟大的佗钵可汗之命,跨越万里草原与大漠,特来祝贺大秦皇帝陛下扫平北乱,登临大宝!愿长生天庇佑,秦帝陛下武功赫赫,福泽绵长!”
话语是祝贺,语气却并无多少谦卑,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鸿胪寺卿不动声色,依礼回应:“贵使远来辛苦。陛下已知悉可汗美意。请转告可汗,我大秦愿与四方邻邦和睦相处,共保太平。”他抬手示意,“赐座,上茶。”
侍者端上精美的瓷器和沏好的香茗。叱罗及其随从学着样子坐下,却显然不习惯这清雅的饮品,只是略略沾唇便放下,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南人便是这般柔弱,只饮这寡淡树叶水。
寒暄过后,真正的交锋开始了。
叱罗话锋一转,鹰目扫过堂上诸官:“鸿胪卿阁下。我柔然铁骑,雄踞漠北,控弦之士数十万,驼马牛羊漫山遍野,如同天上的云彩,数不胜数。佗钵可汗雄才大略,四方部族无不臣服。如今可汗听闻秦帝英武,甚为欣赏,愿与秦帝结为兄弟之邦,永世交好。”
他顿了顿,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继续道:“只是……漠北苦寒,物产远不及中原丰饶。我部族子民,甚为喜爱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尤其是那醇香的美酒和精致的谷物。而我们的宝马、皮毛、筋角,亦是中原所需。可汗之意,若能开放边市,使两国货殖互通,岂非美事一桩?”
话语听起来合情合理,但鸿胪寺的官员们都听出了弦外之音:炫耀武力是假,索要赏赐、谋求巨额贸易利益才是真。所谓“兄弟之邦”,更是试图将柔然置于与刚刚一统北方的强大秦朝平起平坐的地位。
一位鸿胪少卿忍不住开口,语气略带冷意:“贵使所言边市,前朝亦有旧例。然互市须守规矩,需在指定关隘,由我朝官吏监管,公平交易。至于兄弟之邦……”他拖长了声音,“我朝陛下乃天下共主,四海宾服。柔然若愿遣使朝贡,陛下自然不吝厚赐,以示怀远之意。”
“朝贡?”叱罗身边一个年轻气盛的副使突然插话,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挑衅,“我柔然勇士,只向长生天和可汗低头!我们的铁蹄曾踏遍草原,南下牧马亦非难事!如今好意结好,怎就成了朝贡?”话语间,竟隐隐有兵戈之声。
堂内气氛瞬间紧绷。鸿胪寺侍卫的手按上了刀柄。鸿胪寺卿脸色一沉,正要呵斥。
“呵。”一声轻笑从堂后传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所有的躁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侧门帘幕掀起,一人缓步走出。他并未穿着龙袍朝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腰束玉带,身形挺拔,面容沉静,目光如深潭般难以测度。正是微服而来的皇帝陈衍。他身后跟着尚书令崔浩,神色平静。
鸿胪寺众官员大惊,慌忙起身欲行大礼。陈衍轻轻摆手止住他们,目光直接投向堂下的柔然使者叱罗。
叱罗虽不认识陈衍,但见其气度以及鸿胪寺官员的反应,立刻猜出来人身份非同小可,甚至可能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秦帝本人!他心中剧震,连忙起身,再次抚胸行礼,姿态比之前恭敬了许多,他身后的随从们也收敛了气焰,略显不安。
“刚才是谁说,南下牧马非难事?”陈衍走到主位坐下,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那插话的副使脸色一白,不敢言语。
陈衍的目光落在叱罗身上:“佗钵可汗的好意,朕心领了。漠北风光,朕亦有所闻。听说柔然骑士骁勇,来去如风。”他语气一转,依旧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不过,朕的大秦精锐,刚刚在黄河畔、在平城下,埋葬了同样自诩骁勇的北魏铁骑数十万。他们的骸骨,想必还未寒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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