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枷,粗糙而冰冷,像毒蛇般死死勒着陈衍的脖颈和手腕。二十斤的分量,不仅压迫着皮肉筋骨,更沉沉地压在他的心上。他被单独囚禁在死士营角落一个半露天的木笼里,三面是碗口粗的原木栅栏,顶棚只胡乱搭了些茅草,根本无法抵御刺骨的寒风。北风裹挟着雪粒子,如同细密的冰针,无孔不入地钻进他单薄破烂的囚衣,带走最后一丝可怜的体温。
每一次呼吸,都喷出浓重的白雾,瞬间在胡茬和眉睫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手脚早已冻得麻木,失去知觉,只有枷锁摩擦皮肉带来的钝痛和背脊上尚未痊愈的鞭伤、刀伤在寒冷刺激下的阵阵抽痛,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他蜷缩在角落一堆潮湿发霉的稻草上,努力将身体缩成一团,试图保存一点可怜的热量,目光却透过木栅的缝隙,死死盯着囚营中央那片空地。
那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和他一样的“死士”——大多是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溃兵、触犯军规的士卒、或是像他这样戴罪之身的人。他们连单独的囚笼都没有资格,只能裹着破麻布、烂草席,甚至赤着脚,直接躺在冰冷坚硬、覆盖着薄雪的土地上。呻吟声、压抑的咳嗽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在死寂的寒夜里交织成一片绝望的呜咽。
陈衍的目光,锁定在离他不远的一个年轻士卒身上。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瘦得脱了形,脸颊凹陷,嘴唇青紫。他身上只有一件无法蔽体的单衣,紧紧裹着一条千疮百孔的破毯子,蜷缩得像只濒死的虾米。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粗陶碗,碗底残留着一点点早已冻成冰坨的、灰黄色的黍粥——那是他们这些死士营囚徒一天唯一的食物。少年似乎想用体温去融化那点冰碴,但显然是徒劳。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拉风箱般的嘶鸣,身体偶尔剧烈地抽搐一下。
陈衍的心揪紧了。他想喊,想过去,但沉重的枷锁和木笼将他死死禁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少年怀里的冰坨黍粥,看着他那双在雪地中冻得乌青、布满冻疮的赤脚,看着他微弱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越来越淡,最终…彻底消失。
少年的身体停止了抽搐,僵硬地维持着蜷缩的姿势,怀抱着那碗永远无法再温暖的冰粥。像他这样无声无息在寒夜里冻毙的人,在这个囚营里,绝不止一个。
就在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婴儿啼哭声,毫无征兆地刺破了陈衍脑海中的绝望画面!
昏暗、拥挤、弥漫着浓郁血腥和草药味的军医营帐篷。
一个面黄肌瘦、神情疲惫的妇人(王婶,曾在水牢外短暂照看过婴儿的寡母),怀里抱着那个小小的、同样瘦弱的婴儿。婴儿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正发出微弱却异常痛苦的啼哭,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作孽啊…”王婶愁容满面,用一块沾了温水的破布,徒劳地擦拭着婴儿滚烫的额头,低声对陈衍(当时还未入死士营)说:“这娃儿…怕是染上营里的‘咳血瘟’了…这病凶得很,前些日子刚抬出去好几个小娃…”
陈衍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颤抖着手想摸摸孩子的脸,却被王婶轻轻挡开:“别碰!这病气过人!你身上伤还没好利索…”
婴儿痛苦的咳嗽声和哭声,如同尖刀,狠狠剜着陈衍的心。他望着帐篷角落里草席上盖着的几具小小尸体,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无助感攫住了他。
“咳…咳咳…” 现实的寒冷与回忆中婴儿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重叠,让陈衍猛地从闪回中惊醒,自己也剧烈地咳嗽起来,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刀割般的疼痛。孩子!他的孩子还在军医营!在那瘟疫肆虐、朝不保夕的地方!王婶能护住他吗?那可怕的“咳血瘟”…
极度的寒冷、对冻毙士卒的悲悯、对孩子安危的揪心焦虑,以及自身深陷囹圄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冲击着陈衍的意志。他感到一阵眩晕,意识仿佛也要随着体温一同流逝,沉入那无边无际的、永恒的黑暗与冰冷之中。
“不…不能死…” 一个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声音在他心底嘶吼。他猛地咬了一下自己冻得麻木的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腥咸的血味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为了那个还在军医营里挣扎的孩子!他必须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囚营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铁器碰撞的哗啦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到了。
几个披着厚实皮袄、提着昏暗气死风灯的军吏,在一队持戈士兵的护卫下,踏着积雪,面无表情地走进了死士囚营。为首的是一个留着鼠须的瘦高文书,手里拿着名册和毛笔,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点验!”文书的声音冰冷干涩,在寂静的寒夜里格外刺耳。
士兵们如狼似虎地冲入囚徒群中,粗暴地用脚踢踹着那些蜷缩的身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