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船在茫茫大海上如同无主孤魂般漂流。婴儿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小小的身体在陈衍怀中冰冷僵硬,只有陈衍紧贴着他胸口才能感受到那微弱到极致的、随时会停止的心跳。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扯着陈衍濒临断裂的神经。卢氏尝试了所有能找到的草药,甚至冒险用了微量具有强心作用的毒草(如洋地黄类),但效果微乎其微。希望如同指间沙,流逝殆尽。
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食物告罄。
夺船时只顾着厮杀,储备的粮食本就不多,又被数百张饥饿的嘴迅速消耗。船上陷入了恐慌。赵铁柱带人翻遍了船舱,只找到一些发霉的豆饼和咸得发苦的腌鱼,以及几大桶散发着可疑气味、用油布密封的肉干——正是之前从“净秽堂”运上船、准备交易给海盗的“仙肉干”!
“开饭了!开饭了!”王癞子留下的一个心腹监工(已投靠船上的“长生人”残党头目,一个姓钱的祭酒)带着几个凶悍的奴工(被其用食物暂时收买),抬着一口散发着浓烈肉香的大锅来到底舱。锅里翻滚着浑浊的肉汤,漂浮着大块的肉。
“天师赐福!仙肉充饥!每人一碗!吃了有力气!”钱祭酒挥舞着木勺,声音带着蛊惑。饥饿的奴工们闻着肉香,眼睛发绿,争先恐后地涌上去领取。
然而,角落里,一个须发皆白、瘦骨嶙峋的老者却蜷缩着,死死捂住口鼻,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厌恶。他正是被俘的晋军文书,一个饱读诗书的老儒生。他认出了那肉汤中飘散的、混合着香料也无法完全掩盖的、属于同类的特殊气味!那是他在会稽城外难民营就熟悉的地狱气息!
“不…不吃!拿走!拿走!”老儒生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拼命向后缩,“这是…这是…秽物!人…人肉啊!食同类,与禽兽何异?!礼崩乐坏!天理不容!”
他的哭喊在争抢食物的嘈杂中显得微弱而刺耳。钱祭酒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眼神变得阴鸷狠毒。
“老东西!你说什么?!”钱祭酒猛地推开争抢的奴工,大步走到老儒生面前,一脚踹翻了他身前的破碗,“天师赐下的‘仙肉’,你敢说是秽物?!敢污蔑天师?!”
老儒生被踹倒在地,咳喘着,却依旧倔强地昂着头,浑浊的老眼里是读书人的气节和面对非人暴行的绝望:“是…就是!老夫宁饿死…绝不食此污秽!尔等…行此禽兽之事…必遭天谴!”
“天谴?老子就是天谴!”钱祭酒暴怒!船上本就人心浮动,老儒的抗拒和“人肉”的指控,如同火星溅入干柴堆,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的暴虐和恐惧。他需要立威!需要用最残酷的手段,碾碎任何质疑,震慑所有人!
“好!好一个硬骨头!好一个‘宁饿死’!”钱祭酒狞笑着,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你不是讲礼义廉耻吗?不是要当贞洁烈夫吗?老子成全你!让你死得‘名垂青史’!”
他转头对几个心腹吼道:“把这老东西给我扒光了!按在条案上!他不是骨头硬吗?老子让他当一回‘笔架’!给陈先生‘磨墨’!”
几个如狼似虎的奴工立刻扑上去,不顾老儒生微弱的挣扎和辱骂,粗暴地撕掉他褴褛的衣衫,将他枯瘦如柴、布满鞭痕的躯体死死按在底舱中央一张粗糙的条案上!老儒生羞愤欲绝,发出凄厉的咒骂:“畜生!你们不得好死!圣人…圣人在上啊…!”
“陈先生!”钱祭酒转向抱着婴儿、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陈衍,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恶毒的戏谑,“你不是琅琊陈氏的贵人吗?不是会写字吗?来!给这位‘贞烈’的老夫子,写一篇‘劝降信’!劝劝北边那些不识时务的晋狗,早日归顺天师,共享‘仙福’!”
他丢过来一卷粗糙的皮纸和一支秃了毛的笔。一个心腹狞笑着,将一把锋利的匕首塞进陈衍另一只手里。
“墨呢?”钱祭酒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老儒生因挣扎和愤怒而剧烈起伏、瘦骨嶙峋的脊背上,咧嘴一笑:“这不是现成的‘血砚’吗?陈先生,请吧!就用这位‘贞烈’老夫子的血,磨墨书写!写得好,老子赏你一碗干净的粥,兴许…还能救你怀里那小崽子的命!”
如同地狱的丧钟在陈衍脑中敲响!他抱着婴儿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条案上那具枯瘦、耻辱、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苍老躯体,看着钱祭酒那张扭曲狞笑的脸,再低头看看怀中气息奄奄、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止呼吸的婴儿…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无尽屈辱、愤怒和绝望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堤坝!
“写!”钱祭酒厉声咆哮,匕首的寒光在昏暗的舱室里闪烁。
周围的奴工们,包括赵铁柱,都屏住了呼吸,眼中充满了恐惧和麻木。卢氏在不远处,脸色惨白如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无能为力。
陈衍的身体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站了起来。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张如同祭坛般的条案。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踏在自己的灵魂碎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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