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夜,较之边塞的粗犷苍凉,自是另一番景象。宫禁之内,虽无市井喧嚣,但巡夜卫士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刁斗之声,以及风中摇曳的宫灯发出的柔和光芒,共同维系着帝国心脏深沉而有序的搏动。
已是亥时末,大多数宫室早已熄灯闭户,陷入沉睡。然而,位于后宫区域一处不甚起眼,却距离宣室殿不远的偏殿,依旧灯火通明。
此处并非皇后的正式寝宫,而是慕容月平日里处理事务、接见内官及特定臣属的场所。殿内陈设雅致而不失实用,书架上堆满了卷宗账册,墙上悬挂着大幅的西北舆图,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文书堆积如山,一旁还设有一张铺着软垫的卧榻——显然是考虑到女主人日益不便的身孕。
此刻,慕容月正斜倚在卧榻上,身上盖着一件柔软的锦裘。她并未身着繁复的宫装,只一袭素雅的月白常服,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挽起,用一根玉簪固定,几缕发丝垂落额前,衬得她脸色有些苍白,眉眼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倦容。孕期的反应和连日来协助陈衍处理迁都后千头万绪的政务,消耗了她大量精力。
但她并未休息。书案前,两名身着女官服饰的女子正低声汇报着宫内各项用度及明日行程安排。慕容月微闭着眼,偶尔轻声提出一两个问题或做出指示,精准而高效。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内侍压低嗓音的阻拦声。
“娘娘已歇下,有何事明日再……”
“紧急军务!陇西八百里加急!必须立刻面禀娘娘!”一个带着风尘仆仆气息的沙哑男声坚持道。
慕容月倏地睁开眼,眸中倦意瞬间被锐利取代。“让他进来。”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门被推开,一名身着低级武官服饰、满脸疲惫汗尘的军官快步走入,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一份密封的军报卷轴。他甲胄未卸,身上还带着夜间的寒气和一路疾驰的尘土味。
“启禀皇后娘娘!陇西郡急报!一支悬挂我北秦旗帜的大型商队,于三日前在陇西与北凉交界之黑风谷遭遇大规模马贼袭击!护卫、伙计近百人,唯……唯一生还者被戍堡所救,据其口述,商队财物尽失,人员几乎全部罹难!”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两名女官吓得掩口,脸色发白。
慕容月坐直了身子,锦裘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她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但神情却异常镇定,只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生还者现在何处?状态如何?”她问,声音平稳,直接切入关键。
“回娘娘,生还者名张十五,乃商队杂役,受惊过度,神智恍惚,已被送至陇西郡府妥善安置并延医诊治。军报中附有其初步口供录副。”军官连忙回答。
“袭击者规模、装备、战术,口供中如何描述?”慕容月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逻辑清晰。
“据张十五零散描述,贼寇约七八十骑,装备精良,配合默契,战术狠辣……不似寻常乌合之众。且……且目标明确,似乎意在赶尽杀绝,并搜寻什么东西。”军官照着军报上的记录复述。
慕容月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军官依旧举着的军报卷轴。“将急报呈上。你去偏殿耳房候着,稍后本宫或许还有垂询。”
“是!”军官将卷轴交给上前接取的女官,躬身退下。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慕容月迅速打开卷轴,就着明亮的烛光,仔细阅读起来。她的阅读速度极快,秀眉却越蹙越紧。军报上的文字比军官口述更为详细,也更为血腥残酷。
“……拒勘察现场之戍堡士卒报,贼寇行事极为老练,现场除尸体及零星破损货物外,几无有价值之物遗留……然,于一片狼藉中,寻得数枚贼寇遗落或损坏之物,已随军报一同加急送达……”
看到这里,慕容月目光一凝:“呈上证物!”
一名女官立刻将一个小而沉重的皮囊奉上。慕容月解开系绳,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倒在书案上铺开的一张白绢上。
东西不多,却件件刺眼:
三枚箭簇。 制式统一,皆为三棱铁镞,带倒刺,寒光森森,打磨得相当锋利。箭杆已在混乱中折断遗失。
一块破损的皮甲片。 边缘被利刃劈开,呈暗褐色,浸满了血污,但依稀能看出原本的形制和鞣制工艺。
半只马蹄铁。 形状特殊,与前朝和北秦常用的制式略有不同,磨损严重,且边缘有新鲜的崩裂口。
一小片撕裂的、染血的灰褐色粗布。 材质普通,但编织方式有些奇特。
慕容月的目光首先牢牢锁定了那三枚箭簇。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拈起一枚,凑近烛火仔细观察其材质、铸造工艺、特别是棱脊的线条和倒刺的形状。她的眼神变得越来越专注,甚至忘了身体的疲惫。
“取我那只黑漆匣子来。”她头也不回地吩咐。
一名女官连忙从书架深处捧来一个一尺见方的黑漆木匣。慕容月打开匣子,里面并非珠宝首饰,而是分门别类放置的各种箭簇、刀剑碎片、皮革样本甚至是一些矿石——这些都是她多年来有心收集的来自不同地区、不同势力的军械样本,是她理解和分析对手的重要工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