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新天在民田”的刻石宣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建康乃至整个新朝权力核心层激荡起层层涟漪。这不仅是政治纲领的宣示,更是一种明确的价值转向——从征伐杀戮的“破”,转向休养生息的“立”。所有资源,包括人才、技术、物力,都必须为这一核心目标服务。
这股风潮,迅速席卷了北府军上下。曾经日夜不停打造兵甲、改良军械的工匠营,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以往最受重视的刀剑锻打声、弓弩调试声,似乎不再那么理直气壮。一种微妙的迷茫和失落感,在不少工匠心头萦绕,尤其是那些曾跟随陈衍创造了“雷殛”、“筒袖铠”等沙场利器的老师傅们。
陈衍站在京口水寨巨大的船坞旁,耳边是长江奔流的涛声,眼前是数艘正在拆卸的旧式战船。这些曾经在征讨桓玄水军中立下功劳的艨艟战舰,如今船体斑驳,静静地躺在干涸的船坞里,如同被时代抛弃的巨兽。其中几艘战舰侧舷,还保留着那庞大的、结构复杂的脚踏式水轮。这是陈衍早年为了在无风或逆风时增强战舰机动性而设计的,由舱内士兵踩踏驱动,曾在一些关键水战中发挥奇效。
王铁头(老铁匠,陈衍的得力助手)拿着工具,看着这些水轮,脸上满是惋惜:“将军……这些宝贝,真的都要拆了当柴烧?太可惜了!这水轮,可是咱们的心血啊!”
陈衍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指抚过水轮上那冰冷、锈迹斑斑的巨大叶片。他的目光,却越过了船坞,投向了远处那片广袤的、因为今夏少雨而略显枯黄、田埂开裂的农田。几个瘦弱的农夫正带着全家老小,用最原始的木桶和桔槔(一种古老的汲水工具),从低洼的河沟里艰难地取水,再一步步挑到高处的田里,效率低下,杯水车薪。农夫们佝偻的背影和田地干渴的裂缝,刺痛了他的眼睛。
刘裕刻石立誓的景象,老魏抱甲**的火焰,还有眼前这片焦渴的土地,在他脑中交织碰撞。
“不拆。”陈衍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不仅不拆,还要让它……活过来。”
王铁头一愣:“活过来?将军,仗都打完了,这战船水轮还能……”
“它能动的,不只是战船。”陈衍打断他,眼中闪烁着一种全新的、炽热的光芒,“它能驱动的不只是桨叶,还能驱动……水车!能驱动翻车(龙骨水车)!能把低处江河之水,送上高处的旱田!”
他猛地转身,指向那干裂的田野:“王师傅,你看到了吗?那里的土地在冒烟,庄稼在等死!我们造出再锋利的刀,杀再多的人,也解不了那田地的渴!但这些东西可以!”他用力拍了拍冰冷的水轮,“大将军说了,‘新天在民田’!那我们就用这曾经破敌的战舰之轮,去灌溉滋养新天的民田!”
王铁头和其他围过来的工匠们,顺着陈衍的手指望去,看着远处农夫艰辛的背影,再看看眼前巨大的水轮,眼中渐渐也亮起了光芒。一种比锻造杀人利器更崇高、更踏实的感觉,在他们心中滋生。
“对!将军说得对!”
“这大家伙劲儿大!肯定比人踩水车强!”
“拆!把它拆下来!改成浇地的宝贝!”
说干就干!陈衍立刻亲自画图。他摒弃了水轮原本复杂的传动和转向机构,保留了最核心的轮轴和巨大的叶片组。设计变得简洁而实用:将巨大的水轮整体拆卸,安装固定在河流湍急之处,以水流自然冲击叶片带动轮轴旋转。然后,通过一系列简化但坚固的齿轮和连杆,将轮轴的旋转动力,传递给岸上高架的翻车(龙骨水车)或者筒车(一种提水灌溉工具)!
工匠营的热情被瞬间点燃!锤击声、锯木声、号子声再次响彻船坞,但不再是打造兵甲的肃杀之音,而是充满了生机与希望的创造之曲。曾经用于锻造兵甲的焦炭炉,现在用来加热锻打连接件;曾经用来制作箭杆的硬木,现在被刨光制成水车的叶片和齿轮。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水轮巨大,拆卸安装极为费力;齿轮传动比需要反复调试;水流的冲击力与翻车的提水效率需要匹配……陈衍和工匠们吃住在河滩,日夜不休,反复试验。失败了好几次,齿轮卡死、连杆断裂、水车转速过慢……但没有人气馁。每当看到附近闻讯赶来、眼巴巴望着他们的农夫那充满期盼的眼神,他们就又充满了干劲。
终于,在经历了数次失败和改进后,第一台由战船水轮改造成的“巨轮翻车”,在长江的一条支流边矗立起来!
巨大的水轮在湍急的江水冲击下,发出沉重而有力的轰鸣声,缓缓开始转动,越转越快!通过一系列齿轮传动,那力量被稳稳地传递到岸边的翻车上!翻车那长长的、带有刮板的木质链条开始循环转动,源源不断地将低处的河水舀起,提升到高处的水槽中!清澈的江水如同一条小小的瀑布,哗啦啦地流入干裂的引水渠,顺着新挖的沟渠,欢快地流向那片焦渴的农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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