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那人今晚会不会去当铺?
沈微澜话音落下,指尖轻轻拂过袖口,将那张折好的纸条收进内袋。阳光照在她脸上,映出半边清冷的轮廓。她转身便走,步子不急不缓,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已定下。
三日后,宫门大开,朝会启。
文武百官列立殿前,谢云峥站在右列第三位,目光低垂,手按剑柄。他未回头,却知今日必有风波。
钟响三声,皇帝升座。
刚落座,沈微澜便从侧门走入,一身素色深衣,发间无珠玉,只一支银簪压鬓。她行至殿心,跪地叩首。
“臣妇沈氏,代夫陈情。”
满殿皆静。
皇帝抬眼:“何事?”
“回陛下,”她声音不高,字字清晰,“近来外议纷传,言镇国侯治家不严,纵奴犯上,以致马病、账失、灶炸三灾连发,损府威仪,辱朝廷命官。”
她顿了顿,抬头直视龙座:“可真相如何,无人细究。臣妇不敢怨天,唯求一问——若家中炭料混入硝粉致灶台炸裂,此物非常人所能得,不知哪位大人府中,近日也采买了南货?竟与我府所用炭薪,出自同一批次?”
殿内空气一紧。
众臣目光悄然移动,落在兵部侍郎周崇安身上。
他站在左列第五,身形微僵,右手不自觉地握住了腰间玉佩。
沈微澜没看他,只缓缓道:“妾还听闻,兵部周大人上月曾赴江州,归来后家中炭薪全换南货,灶火安稳如常。不知可有此事?”
周崇安猛地抬头。
“胡言!”他厉声开口,嗓音略颤,“本官家中一切合规,岂容你一个妇人信口雌黄!况且——”他顿了一下,似要压制情绪,“况且那陈六不过是个逃奴,何足挂齿!”
“陈六”二字出口,满殿骤静。
沈微澜缓缓转头,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
她嘴角微动,似笑非笑。
“陛下明鉴。”她重新叩首,额头贴地,“陈六乃我府失踪杂役,名字未登簿册,踪迹未告外人。今周大人竟能直呼其名,且语带轻蔑,莫非早与其有往来?还是……早已派人追查?”
皇帝眼神一沉。
“呈证。”沈微澜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只小木匣,双手捧上,“此为灶台残渣所提硝粉,经工部老匠辨认,成色非常民用。另附鞋印图样两张,一出自马厩后墙,一出自厨房泥地,纹路一致,皆为南地商旅常用软底鞋所留。”
她再取一卷纸:“此为南市当铺昨日记录,陈六于辰时三刻持银器兑票,面交掌柜。而据赌坊眼线回报,当日下午,有一戴帷帽男子,右肩微沉,向守门人打听陈六去向,付钱五十文。”
她停住,目光扫过周崇安:“此人走路姿态特殊,右肩常年负重,似有旧伤。不知兵部可有亲卫,三年前随大人出巡,为山匪所伤,至今未愈?”
周崇安脸色发白。
“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一查便知。”沈微澜不怒,“请陛下命人查验周大人亲卫名录,调取南市赌坊当日守门人笔录,再比对当铺交易单据。若皆无关联,臣妇甘愿认罪,自请禁足三年。”
殿内鸦雀无声。
皇帝缓缓开口:“内侍,接证物。”
两名太监上前,接过木匣与卷宗,送至工部验材官手中。
片刻后,老臣出列:“回陛下,硝粉确为军用余料,民间不得私藏。鞋印底纹细密,属南地特制布鞋,多用于长途贩运。单据字迹清晰,陈六签名与府中旧档相符。”
皇帝盯着周崇安:“你作何解释?”
“臣……”周崇安喉头滚动,“臣确有一亲卫姓吴,右肩有伤,但绝未派其打探奴仆!定是有人栽赃!”
“栽赃?”沈微澜轻声问,“那硝粉从何而来?南货谁采买?陈六之名,你又怎会知晓?”
“本官……不过是听门客提起,府中杂役逃逸,议论几句罢了!”
“哦?”她眉梢微挑,“原来周大人连一个逃奴的名字都记得清楚,还能随口议论?那不如再问问,他穿什么鞋,走哪条路,兑了多少银?要不要我把当铺掌柜叫来,当面对质?”
“够了!”皇帝一掌拍在扶手上。
殿梁微震。
“周崇安,你身为兵部侍郎,掌军需调度,竟纵容亲信私购军用硝粉,混入民宅炭料,致侯府灶台炸裂,险伤人命。更妄图借奴仆之乱,构陷朝廷重臣,居心何其歹毒!”
周崇安扑通跪倒:“陛下!臣实不知情!定是门客擅为,臣管教不严,甘受责罚!”
“管教不严?”皇帝冷笑,“你府中采买南货,数目逾规;亲卫私自外出,打听逃奴;连一个不该知道的名字都脱口而出。你还想说是‘不知情’?”
他挥袖:“即日起,削俸三年,亲信六人押入大理寺审问,你闭门思过,半月不得上朝。若再查出牵连,定不轻饶!”
“陛下——!”
“退下!”
周崇安被两名侍卫架起,踉跄后退。他死死盯着沈微澜,眼中怒火与恨意交织,几乎要烧穿她的身影。
她静静站着,不动,不避,也不说话。
直到他被人拖出殿门,消失在宫道尽头。
皇帝看向她:“你所求,可是家宅安宁?”
“臣妇所求,唯有真相大白。”她再次叩首,“但求朝廷清明,家宅安宁。”
“起来吧。”皇帝语气稍缓,“你虽为女流,却识大体,明是非。谢云峥有你为妻,是他的福分。”
她起身,退至殿角。
群臣低头,无人敢与她对视。
谢云峥站在原地,一直未动。直到她走近,他才微微侧身,低声道:“辛苦你了。”
她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不是我辛苦,是你该换个车夫了。”
他一怔。
“王七?”他问。
“是他引荐李四进府。”她说,“昨夜已被夏蝉扣下,关在柴房。他招了,是周府门客许他二百两,让他安插人手,制造混乱。”
谢云峥眼神一冷。
“等我回来处置。”
她点头,没再多说。
两人并肩走出大殿,日光洒在青石阶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快到宫门时,迎面走来一位御史,拱手道:“沈夫人智计过人,今日一击,朝野震动。”
她淡淡一笑:“我只是把别人做过的事,说出来罢了。”
那人还想再说,却被身后一人拉走。
沈微澜脚步未停,眼角余光却看见,街角茶楼二楼,一扇窗后闪过一道青袍身影。
右肩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