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有宫女上前,动作轻柔却利落地解下南宫铭身上的衣物,以及脖颈间那个从不离身的明黄色平安符,与其他物品一同放置在旁边的紫檀木托盘中。
崔姮静立在一旁,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那道平安符。
锦缎制成的符袋边缘已有些磨损,显然是被主人长久佩戴所致。
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凉意。
还真一直戴着呢……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夜幕降临,太医院院首抹了把额上的汗,上前禀报:“陛下伤势极重,万幸已脱离性命之危。只是……”
他顿了顿,“失血过多,元气大伤,日后需精心静养,切忌劳心劳力。”
这话让殿内凝滞的气氛稍稍松动。
几个小宫女忍不住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佛。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太后扶着宫女的手快步闯入。
她一眼看见榻上面无血色的南宫铭,身子猛地一晃,泪水瞬间涌出:“我的皇儿……”
她扑到榻前,颤抖的手轻抚过南宫铭苍白的脸颊,泣不成声。
直到太医再三保证陛下性命无虞,她才勉强止住哭声,执意坐在榻边,紧紧握着儿子的手不肯放开。
崔姮与虞妙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
虞妙微微颔首,悄无声息地退至殿外安排各项事宜。
崔姮则缓步走至窗前,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
她需要南宫铭活着——至少现在必须活着。
边境刚刚收复,各方势力仍在观望,只有皇帝坐镇朝堂,才能震慑那些蠢蠢欲动之人。
半年。
她在心里默算着时间。
最多半年,等边境彻底安定,南宫铭是生是死,便不再重要了。
那个平安符确实被动过手脚,里面的香料经过特殊调制。
不是什么剧毒,那样太容易引人怀疑。
它只会让伤口愈合变得极其缓慢,小病小痛会多病几日,但在眼下这般重伤时,本该是致命的。
只能说南宫铭命不该绝,这般重的伤势加上香料的效用,竟硬生生挺了过来。
崔姮转身,目光掠过榻上昏迷的皇帝,最后落在刘太后憔悴的侧脸上。
老妇人浑然不觉,只顾盯着自己的儿子,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
看得崔姮心底讥笑。
呵,你也有今天。
殿内烛火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檀香与血腥气混合成一种奇异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虞妙重新走进来时,对崔姮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
皇帝大胜归京的消息,原本该是举国欢腾的盛事,可当他浑身是血地被抬入宫中,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片压抑的寂静。
街巷之间,茶楼酒肆,人人都在交头接耳,脸上无不带着忧虑与惶恐,为他们那位御驾亲征、神武非凡的陛下默默祈祷。
直至宫门传出确凿消息“陛下性命无虞,需长期静养”,那悬在万千臣民心头的巨石才稍稍落下,转为对天子早日康复的殷切期盼。
养心殿内,药香弥漫。
南宫铭陷在厚厚的龙榻锦被中,意识浮沉于黑暗与痛楚的深渊,整整三日,唯有偶尔急促的喘息和模糊的呓语证明他还活着。
第四日清晨,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朦胧的视线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不远处灯下的崔姮。
女子一身宫装,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清减,一手轻轻按压着太阳穴,另一手则执笔疾书,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章。
那份专注与疲惫,与他记忆中温柔娴静的皇后身影重叠在一起。
一股混杂着心疼与愧疚的热流涌上心头,他喉结微动,极其虚弱地唤出声:“姮儿……”
那气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崔姮却似有所感,猛地抬起头。
当对上南宫铭那双虽虚弱却已恢复清明的眼眸时,她手中的朱笔“啪”地一声落在奏折上,溅开一点殷红。
她瞬间站起身,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快步来到榻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陛下!您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侍立在侧的宫人见状,也纷纷红了眼眶,有的甚至激动得失声,殿内因帝王苏醒而弥漫开一股无声的喜悦。
南宫铭看着爱人簌簌落泪、忧惧交加的模样,想抬手为她擦拭,却因牵动伤口而蹙眉,最终只虚虚地挤出一个宽慰的笑:“这些时日……让你担忧了。这些年,姮儿……辛苦你了。”
崔姮闻言,泪水落得更急,她俯下身,双手握住他无力的大手,将其紧紧贴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迭声道:“不辛苦,不辛苦,哪有陛下辛苦。我的陛下……我的夫君……”
她的声音哽咽,带着失而复得的脆弱。
掌心传来她泪水的濡湿与温热,南宫铭只觉得心口被一种巨大的温柔填满。
他勉力动了动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
“陛下,以后万不可再这般吓妾身了,”崔姮抬起泪眼,哀哀恳求,“您一定要好好的,咱们的晨儿还那么小,他不能没有父皇……”
“嗯,”南宫铭郑重地承诺,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我会的。”
他依言用指腹为她揩去泪珠。
此刻,他心中想的不仅是劫后余生,更是对未来的憧憬。
仗打完了,大颂声威震慑四海,至少可换得十年太平。
他终于可以停下征战的脚步,让国家休养生息,让百姓安居乐业。
而他,也能好好陪伴妻儿,他甚至想着,若能再与姮儿添一位玉雪可爱的小公主,承欢膝下,该是何等美满。
温情脉脉的静默在两人之间流淌,过了好一会儿,崔姮才像是忽然想起,忙道:“陛下昏迷多日,定然饿了,快些进些汤水才好。”
早已候在一旁的掌事宫女芙蕖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端来一个温着的白玉盅。
她小心翼翼地将一盏温度适口的药膳粥奉至崔姮手中。
南宫铭伤势太重,此刻也只能勉强进些流食。
崔姮亲自试了试温度,然后才用小银匙,一勺一勺,极其轻柔地开始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