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贺洲,流云坊往东七百里,有一山势平缓、灵泉淙淙之地,名曰“鹿蜀山”。
此山虽无峻极之险,却草木丰茂,生灵和睦,本该是一处福地。
然而,山巅那座本该灵气盎然的“鹿蜀山神祠”,如今却显得有几分破败冷清,连香火气都稀薄得可怜。
祠后一小院,石桌石凳,简单朴素。云逸子应邀至此,说是品鉴山神自酿的“百果醴”,实则心知肚明,这位名为“鹿鸣”的鹿蜀山神,是借酒消愁,欲寻人倾诉。
月色清冷,洒在院中,映得鹿鸣山神脸上的愁苦愈发清晰。
他身形略显虚幻,原本象征着神位的青色官袍也显得有些褪色,修为波动在散仙巅峰,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滞涩与衰弱。
几杯浊酒下肚,这位被削了神力供养、近乎闲置的正牌山神,话匣子便关不住了。
“云逸道友……你评评理!”
鹿鸣山神抓着酒盏,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我老鹿镇守鹿蜀山三百年,不敢说风调雨顺,却也保得一方安宁!
那‘星辰砂’矿脉枯竭,分明是地脉自然流转,早有征兆,我数次上报天庭工部,请求勘查疏导,皆石沉大海!
那黑风妖圣座下妖将路过滋事,毁我山林,伤我信徒,我拼死抵挡,上报巡天监,反被斥责‘守土不力’,‘引发争端’!”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带着哽咽:“到头来,矿脉枯竭的罪责我背,妖孽作乱的过失我扛!
那巡天监的灵官,趁机安插自己亲信,夺了我大半香火愿力……如今我这山神,名存实亡!
天道?呵呵,天道何在?不过是谁拳大,谁嘴大罢了!”
云逸子静静听着,并未打断,只是适时为他斟上一杯清茶。
他看得出,鹿鸣山神神魂受损,与神力流失、信仰动摇有直接关系,更深的,是那股无处申诉的冤屈和信念崩塌带来的绝望。
这是天庭底层小神普遍面临的困境:规则僵化,晋升无门,稍有差池便是替罪羔羊,而上层往往视而不见,甚至趁机倾轧。
云逸子深知,鹿鸣山神的遭遇绝非个例。
天庭这台庞大的机器内部,早已积弊重重,类似这般对现状不满、心怀怨怼的小神不知凡几。
他们是天庭统治的基石,却也是其中最脆弱、最易滋生变数的环节。
如何在不引起天庭警觉的情况下,与这些失意者建立联系,并悄然播下改变的种子,是一项极其精细且危险的工作。
任何直接的煽动或承诺,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鹿鸣道友,”待对方情绪稍平,云逸子才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如这山间夜风,“天道运转,自有其规。然,规是死的,执规者,却是活的。”
他并未直接评价天庭是非,而是抬手指向院外那棵在月光下舒展枝叶的古松,“你看此松,生于石缝,汲取微薄养分,却能傲然挺立,岁岁长青。
它可曾抱怨过脚下土壤贫瘠?可曾怨恨过头顶风雨无常?”
鹿鸣山神一怔,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云逸子继续道:“它只是顺应此处水土,将根须扎得更深,将枝叶伸向有光之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言非虚。然,万物亦有其韧性,有其‘趋光’之本能。
规则或许不公,环境或许恶劣,但存身之道,除了顺应,是否也可思……‘变通’?”
“变通?”
鹿鸣山神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如何变通?天条森严,上官如虎……”
“变通,非是逆天而行。”
云逸子拿起桌上茶壶,将壶中残茶缓缓倾倒在石桌上,茶水顺着桌面天然的纹路流淌,“水无常形,因势而导。道友遭遇不公,心中愤懑,乃是常情。
然,愤懑之余,或许可静心思之:除去上官不公,天庭规制本身,是否亦有可完善之处?
譬如那矿脉枯竭预警机制,那应对大妖过境的支援流程?”
他话语轻柔,却如春雨润物,引导着鹿鸣山神的思路从单纯的个人怨怼,转向对制度本身的思考。
“再者,神道修行,依赖香火愿力不假,但若一方水土生灵真心感念,即便香火稀薄,那份纯粹的‘念力’,是否比那被上官克扣、充满功利之心的愿力,更为精纯滋养?”
鹿鸣山神身躯微震,下意识看向自己略显虚幻的手掌。
他确实感觉到,最近虽然香火大减,但山中那些受过他庇护的小妖、精怪偶尔传来的感激念头,竟比以往那些程式化的祭祀愿力更让他神魂舒适。
云逸子并未给出任何具体方案,也没有任何鼓动造反的言辞。
他只是以一个倾听者和同道者的身份,先给予共情,让鹿鸣山神感受到理解;再以自然现象和浅显道理,论证“变”的必然性与可能性;最后,轻轻点拨,将对方的注意力引向规则漏洞、信仰本质等更深层的问题,并暗示即便在困境中,亦有其他微小的力量源泉。
他深知,对于鹿鸣山神这样对天庭尚有敬畏、又饱受打击的神只,直接激烈的言论只会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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