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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海潮声呜咽着拍打花果山崖壁，卷起千堆雪沫，又碎成冰冷水汽，弥漫在重建中的水帘洞外。
洞内虽已粗略修缮，少了往昔钟乳垂挂的瑰丽，多了几分斧凿痕迹，巨大的石厅内，篝火噼啪燃烧，映照着一张张心事重重的面孔。
空气中弥漫着烤鱼和海藻汤的咸腥气味，混合着老猿身上淡淡的毛皮味和石头的冷冽。
咀嚼声、碗筷轻碰声、偶尔压抑的叹息声，取代了往日猴群的喧闹。
通背老猿坐在上首，面前石桌上的食物几乎未动，他深邃的眼眸倒映着跳跃的火光，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赤尻马猴蹲在一旁，烦躁地抓挠着臂膀，金属护腕刮擦毛发，发出刺啦轻响。
几位从围剿中幸存下来的老猴妖将，也都沉默着，气氛沉滞得如同山雨欲来。
他们的目光，不时瞥向洞外——那里隐约传来新晋学员营地的喧嚣，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血脉混杂的妖族正在兴奋地演练今日所学，蓬勃的朝气与洞内的暮气沉沉形成鲜明对比。
“唉……”
通背老猿终于长叹一声，声音沙哑，“大圣归来，神通更胜往昔，俺老猿本不该多言。
只是……只是这般大肆招揽外来者，其中良莠不齐，更是鱼龙混杂。
我等旧部历经生死，方才守住这点基业，如今……如今倒显得我等无能，需靠外人来撑场面了？”
他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和一丝不被信任的委屈。
“是啊，老猿哥！”
赤尻马猴猛地抬头，眼中赤光闪烁，“那些小崽子懂什么？谁知道里面混了多少探子、眼线！
将来这花果山，是听大圣的，还是听那些不知根底的外妖的？俺这心里，不踏实！”
他拳头砸在石桌上，发出闷响，震得碗碟一跳。
“俺们不怕死，怕的是花果山变了味！”
另一名断角老猴闷声道，声音低沉。
无形的焦虑和抵触情绪，如同潮湿的海雾，弥漫在石厅内，缠绕在每个旧部的心头。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内斗，源于忠诚下的不安，源于对权力稀释的恐惧，源于对未知的排斥。
若处理不当，花果山未兴先乱，绝非危言耸耸听。
绝境并非刀兵相见，而是人心离散。
洞外阴影里，一道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模糊身影悄然伫立。
孙悟空静静听着洞内传来的每一句抱怨，每一次叹息。
火眼金睛穿透石壁，将老臣们脸上的每一丝愁绪、眼中的每一分挣扎看得清清楚楚。
他理解他们的忧虑。正因理解，才不能以力压服。
心念微动，周身气息倏忽一变，骨骼发出极轻微的噼啪声响，身形在阴影中扭曲、收缩，化作一须发皆白、满脸褶皱、身着破旧兽皮的老猿妖，腰背佝偻，拄着一根光滑的木棍，周身散发着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沧桑。
混沌无相，变化由心！
他蹒跚着，故意发出沉重的脚步声和咳嗽声，从阴影里挪出，走向洞口的火光。
“咳咳……唉，人老了，觉轻，听见这边有动静，过来讨碗热水喝……”
苍老嘶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洞内的沉寂。
众老猴一惊，霍然抬头望去，见是一陌生老猿，气息微弱，看似时日无多，警惕心稍降。
“你是哪个山头的？怎在此处？”
赤尻马猴语气不善地问道。
“老朽不过是山间一野猿，无处可去，蒙大圣仁慈，允我在后山苟延残喘……”
假老猿喘着气，慢慢走到篝火旁，寻了块石头坐下，伸出枯瘦的手烤火，动作缓慢而僵硬，“方才听诸位将军所言，心中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通背老猿打量着他，挥挥手，示意小猴端来一碗热水：“都是山中之猿，但说无妨。”
假老猿接过热水，啜饮一口，浑浊的眼睛望着跳跃的火焰，慢悠悠开口：“老朽活了不知多少年月，见过山林繁盛，也见过大火焚天。
这树木啊，长得太密了，争抢阳光雨露，反而都长不好。
一场山火过后，看着是焦土一片，可来年春雨一浇，嘿，新苗冒出来，长得反而更壮实了……”
他顿了顿，声音如同摩擦的砂纸：“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老话总是有道理的。
大圣是何等人物？他的心胸眼界，岂是我等所能度量？
他招揽万妖，非是信不过旧部，恰是因为信重，才要将这守业、扩土的重任，交给诸位将军啊！”
洞内众猴神色微动。
假老猿继续道：“诸位想想，那些新来的，纵有天才，终究根基浅薄，谁人统领？谁人教导？谁人监察？还不是要靠诸位老臣？
大圣这是要给诸位更大的权柄，更重的担子！让诸位做这花果山的基石、栋梁，而非仅仅是冲锋陷阵的将！”
他声音不高，却句句敲在旧部们的心坎上。通背老猿目光闪烁，赤尻马猴抓挠的动作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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